地心的梦
(组诗)
放炮前后
电钻轰鸣、钢钎旋转
大地肌体里最肥厚的那块黑肉里
出现深不可测的煤眼
在其中装上许多根缠绕上雷管的炸药
再拉出一条跨越几个时代的炮线
从工作面直达风门以外 , 矿工们退潮般撤下
横七竖八地倒在大巷里
那沾上煤粉的疲惫之躯
像涂满污油的零件
扔得到处都是,放炮员拿出放炮器
接上线子开始充电,巷道内鼾声一片
我像一个欢快的窃贼
在别人的梦里进进出出
一会儿看见大海,一会儿看见春天
一会儿还能看到个把害羞的女孩
……炮响以后
呼呼的炮烟像雪白的绸缎
斜下长长的工作面 , 众人如猛醒的工蜂
扑向流淌一地的黑色蜂蜜我独悠哉
留下来清扫遍地大梦的碎片
综采机
把一堆搂抱在一团的黑色情侣分开
过去用手镐、电钻、炸药
现在用综采机、这个可怕的钢铁巨兽
缓缓开动在采煤工作面与它对视
我的眼前快速闪现
祖父、父亲、还有我自己的脸
突然感到剧痛
绵恒的煤层睁大乌亮的
锋利的煤刀快速旋转
大工业的利刃凶狠地切下积压的岁月
工作面上,粉尘雨一样的飞扬
钢铁的轰鸣盖住煤块的呻吟
忽感到阵阵地疼,原来已有几束细细的
目光。已穿透我的胸膛
在综采机上砸得叮当地响,扭头一找
发现了闲在角落里的手镐、电钻、钢钎
正瞪大了愤恨的眼
此时和它想的一样,我也希望
有人能从坍塌已久的老工作面上爬起
用略带温热的手,握一下冰冷的镐把钎身
下 井
东风吹着麦苗,吹着村庄
东风扒开挂满乌云的树丛
乍现出远方井架湛蓝的脸
它不声不响地耸立着
仿佛一角裁下的碧天
淮河就在远方很响地流动着
滔滔不绝的淮河,把它粼粼不断的波纹
不停地投射到井架上远远望去
仿佛淮河踩着高高的井架
一下子就从地面流到了天上
春天的傍晚,我背上矿灯
来到井口,仰望片刻
直到眼底蓄满的
天空湛蓝,淮河苍黄,麦苗嫩绿
沉入到心底静湖中,然后才走上大罐
下陷至乌黑封闭的负八百米地心
白云和黑炭
云在天上走,煤在地下跑
穿白裙子的云吃惊地望望
穿一袭黑衣的大炭
洁白轻盈的遐想
乌黑凝重的思索
白云想趴在黑炭的表面取暖
黑炭想钻进白云的腰间放歌
但它们的中间总是隔着一团约有
几百层楼一样厚的大气
要么就高于九天
要么就低于地心,穿白裙子的女人
穿黑衣服的男人
已经隔着渺渺的时空,相望好久了
煤的体内燃烧起爱情的火焰
云的眼眶内涌出思念的大雨
火焰拥抱着大雨,大雨拥抱着火焰
二者爱得刻骨铭心,恨得惊天动地
最后大雨熄灭火焰飘散
只剩下大地上冒出的缕缕爱的青烟
飘入苍穹和悲愤欲绝的云混淆成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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