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者锦书
作者:刘俊
某:
当我想起你,就想起加德满都河谷美丽的平原,风来的方向,铃声挂满神庙。街巷深处的奶茶店,五十五扇窗的木雕长廊,雨后的巴德岗广场,放浪着一地远行的烟尘。所有类似的面孔都成了乡亲,结伴,或者独行,一个眼神足以让你感到亲切。你常说,生活是一面镜子,镜子里的画面虚拟了真实,而又表达了真相。你含蓄的生活变成水,泡成茶,有如一面褐色眼镜,把一些喧嚣挡在门外,阳光只撒在阳台,而不灼伤内心。楼下的老人晒着太阳,三言两语、树影婆娑,时光静静流淌一日。
你说起在樟木口岸看见的尼泊尔边民,背着竹篓,衣衫褴褛。待要感叹一声,旁边的游客说句:这不是体现大国优越感的地方。你瞬即羞红了脸。你说你徒步过了口岸,从滑坡的谷底,又步行三小时,背着硕大的旅行包,一架单反拎在手上,镜头里装着你沾满泥土的笨头鞋,和那些来来往往穿梭不息的异乡者。来往的路人长裙过膝,面对你们的目光似乎有些冷漠,你说你的微笑来自数千公里以外的中国,但他们不知道如何表达。一个真实的面无表情,抵过一脸虚假的灿烂笑容。你说在那些异乡人的眼中,你又何尝不是一个迁徙者?!那些沿着山崖飞流直下的瀑布,满山崖遍布的热带植物,让你感受着南亚风光的迤逦。你脱去厚重的衣物,换件亚麻单杉,穿梭在巴德岗百年的时光里,仿佛轮回在历史的交接处。雨后的巴德岗广场就像被刚刚洗过,通透、明丽、泛着幽幽的古意。五十五扇窗的长廊零散的坐着休闲的情侣,成群的流浪犬斜躺在长廊上,不谈恋爱,不打群架。黄金门的雕饰空前绝后。仅仅一扇门就概括了巴德岗曾经的繁盛与辉煌。街巷基本保持五百年前的样子,令人惊奇的是,这些街边建筑至今有人居住,而且大多两层,一楼用作商铺,二楼则作家居。所有建筑,无论宫廷还是寻常百姓,门窗都装饰着非常精美的木雕,颜色大多黝黑,仔细观察,会发现木质已经枯朽,似乎轻轻一碰就会被剥落。在博卡拉,你说湖水清凉,费瓦湖远处的鱼尾峰白雪皑皑,街头的艺人弹唱着《木棉花开》,令人陶醉。你流连在浣纱的湖边,七彩的沙丽长长铺在湖边,就像一道道彩虹。在山间别墅,早晨的阳光微微一笑,你便看见珠穆朗玛峰横在眼前,瞬间的惊艳让你一时语塞。你说在纳加阔特的幽深巷道,寻到一处木雕作坊,精巧的工艺让你感到惊叹。回来时,你带回来的木雕小象,让我爱不释手,至今摆在我的书架上。加德满都的灰尘常常让你感到窒息。满街的流浪狗,日产摩托穿梭在大街上,夜色里,你义无反顾扑入泰米尔街,琳琅满目的异域商品让你感到囊中的羞涩。国王餐厅的舞台上,简单的舞蹈配合着好听的歌声,你摄入相机,留下的影像变成你最美的记忆。
在拉萨,你在八廓街的一角,摆下一小块的加都书签,盘腿席地而坐,凌晨时,终于卖出了一枚书签,你高兴的喊着:我开张了!对身边异样的目光视而不见。你打来电话,说你也来吧,我们一起去羊卓雍措,去神的居所,去最接近天堂的地方。你在大昭寺释迦摩尼十二岁等身像前,泪流满面,哽咽的无法言语。在匍匐着虔诚信徒的大昭寺门口,你嘴中叼着烟,却不去点燃它,就这样静静地坐了一下午,相机端在手上,却不忍心打开它。
在定日你听到一个有趣的故事。四十多岁的矮胖男人,去阿里转山,路遇某电视台做节目,主持人拦住他,问:请说说是什么信念使你坚持到现在?男人坦然答道:为了减肥!主持人一脸错愕,瞬即转向其他转山者。男人大笑后说,有两次令自己泪流满面。一次是看见一藏族老妇背着铺盖卷,一路磕着长头,口中念念有词,匍匐在大风扫过的碎石中间。一次是在自己已经觉得无法坚持时,路过一个美丽少女,投来鼓励的目光,说了句:加油!那是一个独眼少女,脸上总挂着一丝纯真的微笑。男人最后说,他真的减掉了五公斤。
你说定日就像一个英俊挺拔的男子,孤傲的陪伴着百里之外的珠峰。宽阔的街道,商铺冷清,人烟渺渺,天空笼在头顶,仿佛触手可及。青藏高原的每个城镇都被赋予了这种孤傲的气质,就像一种海拔,高度不可企及。你带回来的照片中,落日与晚霞斜躺在前方的山脊中间,色彩便如泼墨,一片金光闪闪。你们丢下车辆奔向雪山前的一片沼泽,在落日余晖的晕眩中大喊:我来了!
当它们在你身后消失又不断在前方涌现的时候,你的真实感与梦境交错重叠,使之产生一种无法确定的生命质感:跳跃、翻转、飞翔、跌落,然后是哀伤、欣喜、茫然若失。这种模糊的、无法确定的情感左右着你的情绪,又不断的充实因外部景色缺失而呈现的某种单调,使之夹杂了更多的、更加丰富的因情绪而产生的色彩感。
你在最深的黑夜里,打开手机中的音乐,旁边那个女子轻轻说:喔,是印能的大悲咒啊!你笑笑说:是!你说有人终于看见一丝灯光,然后就是一片,矗立在半座山梁上,是樟木。大雨倾盆,你们找到一家小旅馆,在湿湿的被窝里躺下。你记得那是凌晨两点的时候,同行没有找到旅店的人被街巷深处的黑夜和大雨所淹没。
你曾遇见的愤青坐在对面,气定神闲,捧着一本书:而今,我已经被打败过了,我用曾经的飞蛾扑火,换来今天手心里握着的一把余温幸存的灰烬,值得庆幸的是,我依然没有忘记,这把灰烬的名字叫做理想。这是迪安的《告别天堂》。这个三十岁的陕西男人,一年前辞去工作,踏上西去的火车,在拉萨背着纸箱走街串巷,卖鸭脖,摆地摊,掙取微薄的钱财,维持最低限度的、在他定义里的理想生活。他在你的笔记本上写下:我不想再靠生活的惯性活着。他对你说:但愿你的旅途漫长,并且找到名叫“热爱”的未来!在拉萨的日子,以及从尼泊尔回来后的几天时间,你在他租住的小楼与他的三条小狗为伴,晒着拉萨最无吝啬的阳光,并被偶尔经过的大雨淋湿。二0二0年,你在微博上看到他考研成功,在北京某大学继续深造。
你说在火车上遇到两位年迈的欧洲人,女人拽住男人衣服的后襟,蹒跚的走在他的身后,去车厢一头的餐厅、去另一边的洗手间,一天往返数次。男人虽然老迈,但明显比女人强壮,女人花白的头发几近掉光,露出不再光洁的头皮,佝偻着的腰背如同一只蠕动的虾米。他们每次从车厢走过,所有的乘客都会为他们让道,他们则报以感激的微笑。你突然想起朋友曾经说过的话:上半辈子已经没了,下半辈子再怎么说也不能没有你。
感动类似。
后来,你又去了很多地方,大海,浪波中的小岛,坐在海鲜集市上弹着吉他,潜入琥珀般明亮的海水里,硕大的海龟擦肩而过。街上的棕榈树上爬满颜色美丽的蜥蜴,相机放在海边长凳上,拍下的那些背影,仿佛就在昨天。我一直希望你永远都在路上,不要停留,不要沉湎于回忆,一耳听人间,一耳听松柏。
凡心所向,素履所往;生如逆旅,一苇以航。当人生的路上,恰好一场雨,淅淅沥沥,就把伞丢开,南方的烈焰里,有我的清凉。我祈祷的灯就挂在云上,雨,是我千里之外送去的凉。
当我想起你时,就想起了加德满都的风铃,想起了海水拍打沙巴岸岩的浪花。我们之间相隔的距离,使我无法成为你时光和旅途中有意义的符号。我一直以为,我们都是流浪者,只是放逐的方式不同而已。
或者,在某个记忆的隐秘所在,我追赶的你,依然还在!
2021年 初春
(推荐单位:靖远煤业集团有限责任公司刘化公司维保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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