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工娱乐

工人日报 2020年08月30日 星期一

指尖上的“烟火”

洛水
《工人日报》(2020年08月30日 03版)

父亲嗜烟。一辈子和烟形影相随,执烟的手,都磨出了茧,老而弥坚,金光灿灿。

父亲沉默寡言,最活泛的就是那身烟熏火燎味了,人未到味先闻。有事没事,都点一根烟,端坐在云雾里。他神色安宁、静穆,像得道的佛。母亲却见不得他抽闲烟,支派他干这干那。他不恼、不急,缓缓抽完最后一口,在地上摁灭,又生龙活虎,猴子出山一般。

儿时,父亲就是我心目里的齐天大圣。他指尖的烟犹如金箍棒,云里雾里、忽长忽短、变化多端。我心驰神往,鞍前马后地递烟、点火。然后,虔诚的道童般,看他悠然地腾云驾雾。忽然,一声霹雳:你爷俩还不干活去!抽,就知道抽,过来我抽两巴掌……

不用看,也知是母亲。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母亲就是父亲外的人和天,是那会念“紧箍咒”的唐僧。每此时,我都很没义气,脚底揩油,溜之大吉。若被抓住,就更没义气地控诉为父亲指使。父亲竟也自毁形象,辩称为我蛊惑。最后,各打三十大板,不了了之。

母亲的巴掌暴风骤雨,落在身上,却很轻。我和父亲相视一笑,信誓旦旦地悔过。

但父亲从未真正悔过。母亲的“紧箍咒”,治标不治本,他总有应对的办法。母亲常感慨,父亲对烟的感情比对她还深!或许吧,在遇到母亲以前,他就已和烟相依为命多年。

那晚,马棚里,父亲刚写完作业,大伯摸进来。父亲要去添草料,大伯制止了,递来一支烟。父亲怔住,望向大伯。大伯没说话,给他点上烟。父亲抽一口,呛得泪水涟涟。灯光昏暗,土墙上,兄弟俩的影子一片凌乱。第二天,父亲没有去上学,到生产队上工了。

那一年,爷爷奶奶相继去世。大伯要教书,二伯正读初三,家中需要人挣工分。

那一年,父亲十二岁。抽了烟,就算大人了,要担起大人的责任,也再离不开烟了。

父亲常说田里守夜的糗事。乌漆墨黑,他卧在草棚里,一根接一根抽烟。有时,过路的人会摸进来坐,借个火。父亲的光头铮亮,他们喊他大爷。父亲应着,只顾寒暄,也不管他们是人是鬼……。我听得毛骨悚然,父亲付之一笑。都过去那么久了,他还笑得那么孤独。

后来,有了母亲,有了管他的“咒语”,有了吵闹温暖的家……。但父亲仍离不开烟。

春节回家,一家人看《三打白骨精》。我说,孙悟空也是的!干嘛要听唐僧唠叨、八戒挑唆?一个跟头过去,取经还不分分钟的事。父亲笑笑:是呀,但然后呢?我说,就功德圆满了呗。父亲给母亲盖上棉袄——她又看睡了,接着讪讪道:但那一辈子该多无聊啊!

是呀!若母亲不唠叨、我不搅和,该多无聊啊!就像那些黑夜,父亲孤独地守着庄稼。

我给父亲点根烟。他指上的橙黄,像金箍,封存了多少时光?!父亲递过一根烟,我摆摆手。我的指上同样有个金箍——婚戒。尽管它们质地不同,但有着相同的承诺和希冀。

关于中工网 | 版权声明 | 违法和不良信息举报电话:010-84151598 | 网络敲诈和有偿删帖举报电话:010-84151598
Copyright © 2008-2025 by www.workercn.cn. all rights reserved
扫码关注

中工网微信


中工网微博


中工网抖音


工人日报
客户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