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每一个夜晚，即使钟表的指针已指向10时，北京中关村、上地、西二旗、酒仙桥这些区域，总有一些写字楼仍然灯火通明。快车、出租车师傅们扎堆于此，耐心等待那些深夜仍未下班的员工。而那些员工的供职单位，有着一个共同的属性——互联网企业。

作为时下最为热门的行业之一，互联网企业在不断引领着社会风潮。与传统企业相比，他们似乎更加充满活力，创新动力更足。一个个产品模式颠覆着传统行业和概念，也让中国经济有着时常令人眼前一亮的表现。

这其中，互联网企业科技研发员工无疑是创造奇迹的主力军。然而，记者近日在采访中了解到，很多互联网企业员工带着创新梦想投身其中，但真实的创新过程远非诗歌一样绮丽，而是时而让他们充满苦恼与困惑。

独有的专利创新还很少

在一些外国影片中，互联网科技研发人员的形象是不修边幅，举止潇洒，似乎从来没有他们攻克不了的难题。但在腾讯电脑安全管家工作人员邓欣看来：“科技大咖只在电影里出现过，工作中我从来没见过。”

邓欣做了多年的电脑安全杀毒工作，经常与前来攻击的黑客打交道。他深知，在互联网领域的每一个突破都不是在谈笑风生中取得的，而是不断加班努力的结果。

邓欣一般上午处理邮件、进行工作安排、集中会议，和同事头脑风暴讨论接下来的安排；下午，会有整块时间做一些研究。他最大的愿望就是每天有５个小时的时间从事技术研究，但是由于各种事务缠身，这只是一种奢望，他经常不得不通过加班进行电脑病毒攻防的研究。

在很多互联网公司，加班不是额外的付出，而几乎是正常的制度和企业文化。一些即使已经规模很大的公司，实施的工作制度依然是“996”（早上９点上班晚上９点下班，每周工作６天）。

跑步机、摆满零食水果泡面的桌子、游戏机甚至胶囊公寓……这些几乎是互联网创业公司的标配。“东西都置备全了，员工可以连续几天都待在公司里。”在酒仙桥一家游戏公司，公司员工姜蒙告诉记者，在他们公司，即使周末夜里11时还有员工在办公室健身房里跑步，而胶囊公寓根本就不够住。

如此勤奋的工作似乎并没有换来预期的效果，姜蒙坦承：“很多游戏都是在复制和学习国外的模式。虽然员工们加班很辛苦，但自主研发的游戏模式内容还很少。”

一些受访的互联网公司员工对此也时常感到困惑：“加班这么长时间，几乎放弃了休息和娱乐，为什么属于我们自己的专利和创新却很少？”

一位程序员告诉记者：“很少有人愿意在写代码的路上一直干下去，因为都是重复。很多人都愿意去做市场，而不愿意坚守代码之路，因为觉得实在是太难突破了。”

缺乏独立创新氛围和思维

对于受访员工的这一困惑，渡鸦科技创业团队的席睿认为，虽然国内出现了一些规模很大的互联网公司，但创新氛围与国外仍有较大差距。渡鸦科技创始人吕骋1990年出生，高中时被交换到新加坡上学，后来进入英国利物浦大学学习数学。大学的最后一年，他的大部分时间都在伦敦艺术大学。

这样的经历和教育背景给了吕骋独特的思维方式，他认为这种不同背景的教育履历，会让他与国内一路应考来的科技人才有所不同，也能够体味国内外不同创新氛围间的差距。他认为国内不乏一流人才甚至硬件平台，但十分缺乏独立创新的氛围和思维。

吕骋最终想实现一套灵动的智能手机操作系统。他很想利用这一产品在北京创业，但北京缺乏他需要的人才。“一流的研发人才几乎都在百度、阿里巴巴和腾讯这样的所谓BAT公司，但我在北京和他们谈了一圈后却感到失望。”他说，其中大部分人听了他的讲述都很兴奋，但随后无一例外地想将他和他的产品一起推荐给总裁，想让他把产品专利卖给大公司，而不是一起创业。

吕骋认为，这不是他想要的创业创新氛围，也是国内外创新氛围不同的关键差异之一，于是他将公司注册在了美国硅谷。

除了氛围的差别，在一些业内人士看来，国内大的互联网公司几乎形成了垄断，这样不利于小公司的创新。近年来，在资本的要求下，互联网公司不断合并，逐渐在一些领域形成了独大垄断之势，资本力量雄厚。对于一些存在潜在威胁的创新创业公司，他们简单而有效的方法就是——用钱买。

“很少有人能抵挡住诱惑，我们发现了一种新的产品模式，继续研发缺资金，但是无论是团队创业人员还是融资方，都急功近利需要迅速套现。”曾参加创业的李晋表示：“项目刚刚有起色，就被BAT类的公司用千万级以上的资金买断，然后将产品束之高额，甚至遗忘。”

360董事长周鸿祎曾面对众多想创业的互联网企业员工说：“世界未来是属于你们的！也是属于BAT的。但你们最终也是属于BAT的。”在周鸿祎看来，最后只有BAT有资本余粮，如果到最后大家都玩成了资本的游戏，当然就都是BAT的了。

周鸿祎认为，在科技创业领域，以融资论英雄成为一种风潮，这是错误的价值观。“我们天天讲创业英雄，不谈产品，不谈经验教训，大家都比谁拿了多少钱。包括对公司的评价，也都脱离了产品，都在谈融资。”他认为，这种不健康的创业氛围也是阻挡科研人员出创新成果的原因。

急功近利毁了科研人员初心

外部资本强势，而公司内部的创新氛围如何？一些受访的互联网企业研发人员称，互联网企业的薪酬比较高，但普遍流行对员工进行KPI考核，这让他们觉得焦虑，也不利于研发的正常进行。

所谓KPI，是“Key Performance Indicator”的简称，即关键绩效指标法，把对绩效的评估简化为对几个关键指标的考核，将关键指标当做评估标准，把员工的绩效与关键指标作出比较评估考核。

“媒体曾有种说法，‘收视率是万恶之源’。从一定程度上说，KPI也是互联网公司产品研发的万恶之源。”资深媒体人、风云资本联合创始人侯继勇说，索尼前常务董事天外伺郎，就曾力陈KPI的弊端以及它是如何一点一点毁掉索尼的：它让研发人员为了外部动机工作，丧失了内在的创新热情；那些短期内难见效益的工作，比如产品质量检验以及“老化处理”工序都被轻视；为了完成业绩考核，几乎所有人都只提出容易实现的低目标……“一定程度上，会扼杀研发人员的初心，让他们把目光集中在眼前的短期利益而不是公司长远的目标。”

范怀宇曾在一家大型互联网公司工作过，当时他的团队在做一款有社区氛围的聊天工具，且接到了“产品要在一年后达到10万用户量”的KPI。为了达到目标，他和团队设计出了很多具有增长性的功能点，比如设置积分和奖品页面，也因此吸引了一些冲着奖品来的用户。

“但这些人根本不是我们的目标用户。”范怀宇说，虽然最终他们完成了10万用户量的增长目标，但那些非目标用户的进入，搅乱了产品原本的社区氛围，反而使一些目标用户弃用了产品。

李晋表示，KPI强调完成，在某种程度上会让研发人员急功近利，这是在扼杀创新。因为很多目标都是难以量化的，比如创意、品牌影响力、用户体验，KPI的执行方式容易让管理者为了达到目标而制定出可量化的衡量指标，而扼杀员工的自主性。“好的工程师是知识型工作者，他们的工作结果常常不能预料，但他们的内在动力对工作结果影响很大。用工作时长、专利数量作为KPI的绩效管理方式，只会让公司获得一堆昂贵却无用的创新成果。”

但很多资本管理者不知道，他们最为看重的KPI往往是让互联网公司研发员工感到最痛苦的地方。“天天想着KPI几乎压垮了我，创新只能成功不能失败，这是鼓励创新的最佳方式吗？”一位互联网研发员工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