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作者说】茅奖得主谈获奖作品
第九届茅盾文学奖近日尘埃落定,格非《江南三部曲》、王蒙《这边风景》、李佩甫《生命册》、金宇澄《繁花》、苏童《黄雀记》5部长篇小说夺得桂冠。本届茅盾文学奖得主获此殊荣,会有什么感受呢?
《 江南三部曲 》 : 记录当代的精神生活
有时像又密又急的秋雨滴落无边的湖面,有时像飘飘扬扬的雨丝遮掩参差的屋宇,格非的文字,带着一种淡淡的忧郁和优美的诗意,让人不由自主裹进江南小镇弥漫的雾气。从《迷舟》、《褐色鸟群》及至《欲望的旗帜》,格非所编织的故事四溢着游戏且无序的“弥天大雾”,甚至被定性为“中国当代文学史上最玄奥的作品”。
但是到了《人面桃花》、《山河入梦》,格非缓慢且从容地沉浸于语言的古典意境之中。尤其《春尽江南》的完成,“乌托邦三部曲”划上了句号,格非的写作如同绵绵春雨的间隙出现了灿烂的阳光,由虚幻走进现实批判。很多人说被作品深深地触动。“我个人的判断,希望通过《春尽江南》来表现、记录当代的精神生活,也尝试在叙事上有新的变化,使得它不要有太高的语言文字上的门槛,使得叙事更清晰一些。”格非说,原来作品中的很多迷雾,现在正慢慢拨开。
《这边风景》:79岁与39岁对话
“我找到了,我发现了:那个过往的岁月,过往的王蒙,过往的乡村和朋友。黑洞当中亮起了一盏光影错落的奇灯。”
《这边风景》是40年前的旧作,但他不想对这部旧作做过多的改动。“第一我没有这个能力,第二就会使那个时代的很多时代特色都消失了。但是另一方面,作为新作,2012年我对它重新作了整理归纳和某些小改动,我需要有一个21世纪的态度和立场,需要给读者一个交代。”在这种情况下,“小说人语”出现了,今天的王蒙在点评40年前的写作。
1974年,在妻子的鼓励下,王蒙决心把自己远赴新疆,破釜沉舟,一杆子插到底,与农民打成一片的所见所闻所历所感所想写成一部大的长篇小说。
小说写于1974~1978年,40年来一直未曾出版,直到2012年作者重新发现,2013年4月由花城出版社出版。王蒙评价说,《这边风景》是自己写在盛年的一部奇怪的书,它充满了极左口号,却又具有极丰富的生活资源、文化资源,有细致入微的现实主义描写与当时的中国梦的理想,有大的规模体量,光人物表上列举的人物就有80多个,写的给人印象深刻的至少20多个。它是带着镣铐的动情之舞。它是相隔近40年后出土的一件文物,却仍然因生活的真实生动而依然活着,“我面对它是百感交集,是幸福的痛苦。并不是每一件作品都能经得住40年的考验。”
《 生命册 》 : 那片赖以生存的土地
《生命册》完成之后,李佩甫觉得,对脚下这片土地的认识的阶段性总结,自己已经尽力了。在数次采访中,李佩甫不断重复的,是寻找认知的方向,寻找自己的创作源泉,打一口属于自己的“井”。
童年的记忆已经碎片化了,却因为打小儿的浸泡,使李佩甫无比地怀念,即便那碎片化为风,也是有颜色的风,带沙味的风。这使他清楚地意识到,虽出身于工人家庭,在小城市长大,他的根,扎在平原。他写了最普通的植物,写了赖以生存的土地。
在这部“内省书”的创作过程中,他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指甲里开花”的感觉,痛并快乐着。作品主人公的“我”,是一个“背负土地行走的人”,一个从乡村走向城市的知识分子。他从乡村到省城,从省城到北京,再从北京到上海,一路走来,“我”的身份也从大学老师成为一家上市公司的药厂负责人。“我”是一个深刻、冷静,内敛、节制,不偏执,不轻狂,有着一切自省者和带有知识分子尊严的人物,所以自始至终都在默默地观察和审视着周围的一切。
对于此次获奖,他说:“我是站在中原作家崛起的新高度上,在很多因素的综合下获得了这个奖。因此,获奖了固然高兴;但不论能否获奖,我都会不停地写下去。”
《 繁花 》 : 让城市在笔下生动
《繁花》盛开自2012年秋季的《收获》,迅即蔓延成一片花海,覆盖了略显沉闷的文坛。至2013年4月上海文艺出版社推出单行本,有关《繁花》的话题依然有增无减。
金宇澄,这个近20年来只出现在上海文学杂志编辑栏里的名字,突然之间被屡屡提及并交口称赞——2012年中国小说学会“长篇排行榜”榜首;2012“华语文学传媒大奖年度小说奖”;2013“施耐庵文学奖”……淡淡的花香飘至2015年的8月,第九届茅盾文学奖的桂冠,也落在他的名下。
金宇澄把传统资源、方言叙事、现代精神汇聚于一炉,为小说如何讲述中国生活创造了新的典范。
其实,不止于中国生活,对于中国的城市题材,《繁花》也是一种新的拓展。“1985年我写的乡野小说,等于我是在城里,写乡下事情,乡野经验挥发期。”金宇澄说,“往远里说,城市写作被边缘化很多年,否定城市的意义,但人们却都又进入城市,它一直被评论为腐朽的温床,尤其上海,一直被批判,或给出种种简单化的定论,比如上海的历史很短,原先只是小渔村,但我们知道,上海这几代人,都不可能是这小村子,这小渔民的子孙,不说外来影响,上海文化的构成相当复杂,等于一块压缩饼干,聚结的传统根脉,联系周边苏、杭、江南的千年历史,就等于评论美国是年轻的国家,其实看历史就知道,它包含了英法等等欧洲内容的最复杂的精神元素,包含最不安分的各类人群的基因,而且文学也不是历史学,不需要千年的积淀,比如用文学写两代人,已经写不胜写了。”
《繁花》的语言特征、散点样式,轻浮与沉重的世相,都得到了读者的认同。有读者甚至说,金老师可以凭此终老了,金宇澄听了有点伤心,但他又觉得,目前确实不可能再写出第二部同类小说了,这也是他为什么反复修改的原因,“因为舍不得,我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了,这可能是我对小说的个人认识,繁花是自然到来的,自然的机会,很少会再有,感谢上帝给我的机会,得让它更厚实,更充分,才对得起喜欢这本书的读者。”
《 黄雀记 》 : 邮票大的地方上做道场
苏童说,很多作家都有意做一个对故事常规或形式上的破坏者。他的“破坏”更有挑战性,是因为他只在邮票大的地方做道场。他说,“香椿树街”要写一辈子,不会厌烦。
这次他“画”的邮票叫《黄雀记》,仍然是香椿树街的故事,但整个故事历史时间拉得比较长。他力图使自己的作品面目复杂,而不是做一个简单地被一两句话概括的作家。“倒不是有意树立复杂多变的形象,我的创作一直想自我调整,设计一个模糊的未来,设计所谓如何说故事。过去的讲述还没有剖析到人物的灵魂深处;《黄雀记》不同,我很努力地写到最深处,像一道光,像一把刀,切入最深的地方,不能再往前走一寸为止。”苏童说,书里的人物形象塑造之鲜明,是他写作以来最满意的,以至于能够“看见”他们。“过去我也在努力塑造人物,但没能‘看见’他们;《黄雀记》的写作,是人物离我最近的一次,每一个章节写作中的相处,我都能感觉到他们的呼吸。写到某个对话时,如果写得不妥当,人物会自动纠正我:应该这么说话。”
对于此次获得茅奖,苏童高兴之余仍不失冷静。他说,对写作者而言,一张奖状,不能决定写作的品质和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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