钻地之梦

“我原来的志向是搞航天研究,结果却搞了半辈子的钻探,随着认识的深入,把航天梦淡化了,上天不成钻了地。”
——全国五一劳动奖章获得者、中煤科工集团西安研究院钻探技术研究所所长姚宁平
“我们的工作不叫野外,叫井下,主要针对煤矿灾难,把现代技术用到井底下,探测地质构造有无断层、水,防治瓦斯、水害,更多的是解决煤矿安全问题。”时近中秋,在姚宁平的办公室,他平和随意而言简意赅,纠正了记者对其工作的望文生义。
煤矿工人太辛苦了
姚宁平从小对宇宙太空充满遐想,中学时自办了名为《星际》、《航天知识》的校内刊物,大学报考的是航天专业,却被调整到勘探机械专业,为此,他常发出“上天不成钻了地”的感叹。
实际上,直到大学毕业来到中煤科工西安研究院钻探技术研究所,他对“钻地”的概念也仅仅是停留在野外钻探实习层面。“之前对煤矿没概念,下第一口井的时候,是煤矿最困难的时期,煤矿工人太辛苦了。”姚宁平记得很清楚。
第一次下井是在山西阳泉的一个煤矿,所里有个项目在那里做现场试验。钻入地层深处的巷道,在黑暗狭小的空间里,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一丝恐惧慢慢袭来。“不可能不害怕,那时候多数地方还是枕木支护,安全和现在的条件是没法比的,从井下出来完全变成了黑人,只有眼睛和牙齿是白的,第二天咳痰还是黑的……感到一种凉意、失落。”
所里老同志多,他作为“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单身汉,自然是承担煤矿现场试验的主力。在阳泉,他一去就是4个半月,每月下井20次以上,连续下一周,休息一天。一次下井最长时间超过24小时,吃饭由换班工人带入井下。“我的任务就是作为技术员,下去发现设备的问题,然后回来改进,直到解决所有问题,项目才算完成。”
其时,正值煤矿困难时期,有的煤矿欠工人工资10个月之久,每月只发点维持生活的费用。包括比他晚去的很多大学生,受不了煤矿的苦,也看不到多大希望,纷纷选择离去。1993年到1997年,坚持留下来的大学生不到一半。
“我说服自己,与煤矿工人比,不知好多少倍,一是毕竟我从事的不是简单的劳动,二是这些工作正是我的专业特长,下井时间也只是需要时才下,不像矿工那样天天下。”
虽然很少像煤矿工人那样直接处在风险最大的生产一线,但还是不可能没有危险。有一次,在抚顺老虎台煤矿,姚宁平带着5个弟兄在井下试验新钻机,结果瓦斯喷孔,钻机被埋。作为负责人的姚宁平,当即命令年轻人撤离,他和留下来的一个弟兄,把钻机扒出来,抢到安全地带后,才最后一个撤出来。
为此,他至今想起来后怕:“如果是现在的观念,就不那么重视设备了——万一碰到火源,我们就完了,但几十万元一套的设备,实在不忍心放弃啊。”
危险并不总是一种态势,人没法知道它什么时候会变成灾难。“我的同事就遇到过,那是在陕西一个煤矿,我们一个技术工人正在井下做项目,突然遭遇矿难,被烧伤。”
但姚宁平知道,真正辛苦、危险的是天天下井、常年在生产一线劳作的煤矿工人,掉下来的煤块、稍有不慎的操作……都有可能威胁安全,而更可怕的是难以预测的瓦斯突出、水害等,直接危及矿工生命。亲眼所见和亲耳所闻了太多的矿难,让他觉得自己从事的正是保障生命、救人于水火的事业,大有可为。
上天容易入地难
无论是探放水,还是抽瓦斯,钻孔随着煤层往进打,越深则覆盖面越大、功效越高。但是,在坚硬的岩石中,驾驭钻孔的走向是一件高难度的事。因为,你首先得知道钻头打到了哪里;其次,如果偏离了方向,怎样才能调整过来。
“表面上,单根钻杆看起来很硬,实际上超过100米就软得像面条一样,更别说1000多米了。其中,很多东西靠我们去研究解决,研究技术,制造设备。所以,我们有句行话,上天容易入地难。”姚宁平告诉记者。
驾驭钻头就是精确制导,道理有点像导弹原理。但在煤层里,为防止引爆瓦斯,防水,还必须把信号的功率控制在100焦耳以下,导线则必须绝对密封。为此姚宁平主持研究开发了“煤矿井下随钻测控千米定向钻进技术与装备”。
2008年,项目在陕西彬县亭南煤矿进入到最后的实战阶段。姚宁平连续20多天在井下奋战,他们和矿工一样编成班组,四班三倒,昼夜兼程。之前,国内用进口设备钻探的最高纪录是1005米。姚宁平他们力争破此纪录,但破纪录谈何容易。“中间也很不顺,先后打了两个孔,遇到各种各样的难题,我们不断研究、试验,随着问题的各个击破,进尺一点点往前推进。”
进尺接近千米的时候,大家都紧张起来,几双眼睛一齐盯着进尺,似乎成败在此一举。999米,1000米,1005米,1006米,纪录破了,一阵激动。然后继续打,看看还能超多少,不过心情反倒轻松起来。到1046米的时候,姚宁平兴奋地向一直密切关注进度的后方报告说,还能继续打。研究院院长很激动:“已经破纪录四五十米了,可以了。”
当天晚上,院领导一班人专程从西安驱车过来,给大家庆功。“庆功宴上,我们差不多都喝醉了。”姚宁平永远记得那历史性的一刻,“现在我们已经把纪录提高到1212米,大大缩短了与1700米世界纪录的差距。”
在纪录向国际最高水准靠近的同时,经济态势的变化则是翻天覆地的。之前,我国同类设备、技术完全依赖进口,而在此之后,姚宁平他们研制的设备至今已推广130多台,是之前5年进口总量的2.6倍,而且使进口设备价格从每台2000万元猛降至1300万元。2012年,该项目获得国家科技进步二等奖。
近年来,姚宁平先后主持和主要参与完成国家重点科研项目26项,有18项成果获得国家和省部级奖励,取得5项发明专利、4项实用新型专利和1项外观设计专利,其中不少在保障煤矿工人的生命安全中发挥着不可或缺的作用。
一个产业的兴起
这是研究所么?记者走进姚宁平的单位,一路满腹狐疑。
钢结构的宽大厂房里,一排排火红色的机器,工人师傅正在安装、调试,不时发出钢铁碰撞的脆响;另一头,成品钻机排列成行,等待出厂。这分明是一座工厂。姚宁平的办公室就在厂房边、像是顺便搭成的二层房子。推开门,他就可以俯视整个生产车间。
“别看我们的车间不大,只有5000多平方米,几十套设备,一百多位工人,而且一般只在白天生产,去年却创造了5.8亿元的净收入(税后),是西安研究院的支柱板块。”姚宁平平静的介绍中透着一股自豪。
很显然,这不是一个只有图纸、仪表,只管理论、技术探究的研究所,而是产学研相结合的研究所,是姚宁平和他的同事们立足自身实际、顺应社会发展一步步走过来的成果。
进入新世纪后,煤炭形势天天看好,煤矿提能扩产成为主题。姚宁平他们大胆设想:老式模块化的钻机,每作业一个地方都需要重新拆卸、搬运、组装,费时费力,如果把它弄成一个成品放在履带车上,工作效率不是可以成倍提高吗?
知易行难。资金、技术、人力、时机、市场等等,面临着一系列的困难和风险,但姚宁平主抓起了这个项目,经过一番努力,成功地将履带车和钻机集成到一起。2004年,研究所推出了国内首台矿用履带行走式一体化定向钻进钻机。“这种研究,最难的不是技术,而是思路、时机,对市场的判断,我们推出后,在国内起到了很好的带动作用。”
至今,该项产品已发展到10多个品种,每年创造产值超过2亿元。而且,该钻机以比传统产品提高功效两三倍的先进性,在煤炭系统受到广泛仿效,由此带动形成了一个新的产业。
近年来,该所科研成果转化累计创收20.51亿元,钻探技术与装备产品的国内市场占有率已超过50%,为煤矿安全生产和行业技术进步作出了突出贡献。
(标题书法 李法明)
采访手记
采访姚宁平,他有这样一番表白:“我虽然获得了全国五一劳动奖章,实际上还是普普通通的科技工作者,做了自己应该做的工作,比不上邱少云、黄继光那样的英雄人物,我不过是有些成果在应用上有效,带动起一个产业。”采访时话题每涉及成果、荣誉,他总不忘强调:“实际是一个团队做的,有个漫长积累的过程,只不过我坐到了领导岗位上。”
君子谦谦,一种平易近人的美感自然浮现。联想到时下,国人正在热谈一个话题,当事人的“名人母亲”自始至终都在说,对的全是自己,错的全是社会、环境、他人。两相比较,天壤之别。
我们这个社会,有段时间高喊“毫不利己、专门利人”。我也坚信,这种极其高尚纯粹的人物总是有的,值得我们无比敬仰、镜鉴;但如此宗教徒式的行持,终非常人可及。可悲的是,我们越来越多地看到,现在不少的人奉行的是“毫不利人、专门利己”,甚至“损人利己”、“损人不利己”。从这个角度上说,社会的这种现象是可怕的。
人是社会性动物,没有人能孤立存在。成就一番事业需要天时地利人和,前两者可遇不可求,唯一可为的只剩下人和。人和其实也很简单,利益、荣誉多想点别人,功课、责任别忘了自己。姚宁平正是如此,做人有和气,做事有人气。有同事评价他说:“不分老少和职工相处得都很好,所里气氛融洽,集体荣誉有10多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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