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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人日报 2009年11月27日 星期一

【生命印记】一个县城

□ 第广龙
《工人日报》(2009年11月27日 006版)

宁县县城在董志塬的东南方向,小,局促,城里起伏土山,纵横沟壑,街道便高低隐现,多是陡坡路,上坡走着吃力,下坡又像被谁推搡着。走这样的路,得不紧不慢,步子短,手脚松开,气息才会均匀。让我吃惊的是这个县城的安静,一早一晚,我出去,只遇见稀少行人。年老的,衣服陈旧,脚步无声,感觉刚从另外的时光里回来。上学的娃娃,也只有三三两两,也不打闹,像飘浮着过去一般。如今,随意一座村镇,都很张扬,很喧哗,唯恐落后于时代。但宁县依然独守着孤寂的气息,也看不出改变的打算。这让我减少了烦躁,也苏醒了记忆,30年前的县城,就是这个样子。

这样的环境,我喜欢。

大清早,我散漫行走,拐上一道弧形的漫坡。顺着漫坡的坡度,两边是一座座土墙围拢的院子,依次抬高上去。但是,每一座院子的大门,无论单扇,还是双扇,门楼,门框,门槛,都方正,都在水平线上。坡顶上,横一截完整的土城墙,功能已失去了,半腰斜生着青草,头顶挂满枣刺,挨着墙根,围了一座院子,一孔窑洞就在墙体上掏挖出来。院子外,立着一根电线杆,刷了沥青,是松木的,电灯的罩子,有了一些年头。

一座桥头旁,自然地成为早市,聚集了许多卖菜的。菜装在架子车上,分了类,都水色新鲜,一定是才离开水土。水萝卜带着深绿的叶子,身子粉红,毛须发白,我买了一把,生吃,果然水分足,略辣,要的就是这个口感。还有许多卖菜苗的,有西红柿苗,茄子苗,辣子苗……一束一捆,摆在地上。有人买一棵,有人买三五棵,就捏在手里。回去,也许就栽种到自家的门口,也能收获蔬菜。

下午,我又出去,走另一个方向的路。街道边一个铺子外,门口坐一个纳鞋底的,就只是听见绳子抽拉的声音。两个下棋的,在一棵桐树下,长时间不见走一步,我等不住,走开了。不时过去一个卖豆腐的,卖水果的,卖蒸馍的,都骑自行车,东西在后架子上。有人要,说一声“豆腐!”自行车赶紧停住,盖着豆腐的布子揭开了。

这个县城的房子多老旧,但感觉结实。单位的门,是铁门,用那种一根一根铁管子横竖着焊接的铁门。照例是关着的,照例,有一个穿土布衣裳的老头,坐在门房的门口,耷拉着头,睡着了似的,但动静一下,他会立刻睁开眼睛。

县城的格局不规则,但是,在四周,却平坦着阔大的塬面,盛产小麦,其中西塬叫早胜塬,最大,更以早胜牛赢得名气。这种牛,块头大,力气足,适合于耕种,过去,是陇东许多农户的向往。

富足的塬面,用颗粒饱满的粮食,用成群的牲畜,把谷地里的县城围拢。县城有了有容乃大的气象,人们过日子,的确是不会惊慌呢。

正是农历的四月末,虽然空气湿润,细风和软,却也能感到日头的热力,在缓慢增加。我走一阵,歇一阵,头上微微出汗了。

走上一阵子,似乎出县城了,或者,县城和乡村的界限,本来就不清晰,甚至还有一定的交叉。我在中学旁的一道沟下,就看见一片一片菜地,有人在地里浇肥,提一只铁桶,拿大铁勺一下一下往出舀,直接泼到菜根上。城里的路边,长着洋槐树,有的十分高大。乡村的路边,也长着洋槐树,有的也十分高大。一串一串槐花,密集在树冠上,整个树冠都变成雪白色,空气里充盈着槐花的香味。槐花蒸的麦饭,搁些油泼辣子,浇上蒜水,最是动人胃口。

还长着楸树,树干长,直,树冠不大不小,开满了花,浅红色的花,每一枚,都像章那么大。楸树一树花朵,远看,近看,都养眼,都疏散心情。

田野里,麦子长到了齐胸高,已经结穗了。大量的油菜,开花的盛况已经过去,菜子荚正饱满着身体。不时地,路口会出现一座油坊,压榨着清油,上年的,今年的,一茬一茬,在里头接替着。油坊的门,都油迹迹的,窗户更油。油坊里,黑洞洞的,要呆上一会儿,才能看清油桶、磨子、麻袋这些物什。

今年好收成,这是一定的。

我这次走宁县,就是一位故交的母亲去世,专门来吊孝的。场面大,幛子挂满了院子的两面,院子的一角,搭起了棚子,摆上了待客的桌子,上流水席。还请来了唱通俗歌曲的,晚上,还有戏班子唱秦腔。

高寿的老人去世,是喜丧,要热闹,要划着拳喝酒。

我记起十多年前来过宁县,住在一户人家的家庭旅舍。这次来,原来的地方很快就找见了。那一次来,我是路过。

宁县还保持着旧有的模样,说起原因,大概与全靠农业支撑经济有关吧。如果草率发展工厂,宁县的山水,一定会成为另一番模样。

新的东西一多,人的心,也就跟着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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