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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人日报 2009年09月25日 星期一

【生活版图】镶花玻璃

□ 叶延滨
《工人日报》(2009年09月25日 006版)

关于童年的记忆,大多数是灰色的。这原因想起来有两个:一是,那时的电影是黑白电影,我住的那个省城电力又不足,让人眼前总是飘着灰黄的影子;第二是,那个城市多阴天,灰蒙蒙的云团下,簇拥着灰色的瓦脊,还有那些在屋檐下躲雨的灰制服们。在这个灰色世界里跳动的色彩是一扇镶花玻璃窗,一块块玻璃是红的、蓝的、紫的和黄的。我家住在机关分给的房子里,那是一家旧公馆,青砖青瓦,红石头雕的花台,已被悄然而柔和的细雨锈出青铜样的绿苔。

这是一张地道的旧照片,让这旧照片活起来,让我的记忆走进去掀动往事相册的,就常常是那扇镶花玻璃窗。那些过于夸张的色彩,很刺激我的想象力。在房子里,你透过镶花玻璃望外边的天空,天空不再灰暗,变成紫的红的蓝的,在这样的色彩里,想象自己编造的故事,会生动许多。

在屋外,看到有一扇镶花玻璃窗的家,会觉得家里不再潮湿和冷清,尽管这种感觉会很快消失。那窗子,不会给阴冷多雨的日子,增加一点热气。镶花玻璃曾给我很强烈的印象,大概从那个时代走过来的人,现在已是中年人或老年人了,也都会记起你在生活中见到的那扇五彩玻璃。就像你读过的一首诗,读过的一篇小说,对了,还是多情而浪漫的那种。

也许就是如此,镶花玻璃是一个时代的象征,一个灰色的城市时代。当然,我不仅说中国,在这个世界,许多国家都经历过这个灰色城市时代。工业和资本,让人们离开了农村。田园牧歌被都市的烟尘呛走了,于是人们制造了镶花玻璃,比玫瑰和夜莺更经得起市俗落尘的扑打。同时,也有了与之相仿的强烈浪漫的作品,让我们在水泥与烟尘之中,感到生活还是多姿多彩。

除去政治的原因(当然在实际生活中这句话不成立,但为了分析这种更美学的问题,暂作这一假定),我们读早期的中国新诗,从五四读到“文革”,我们会有如下基本的发现:惊叹号用得多,“啊”字用得多,色彩强烈的形容词用得多,夸张的比喻用得多,爱与死之间的联想多……这些已经成为历史证物的文本,为这一时代的诗人勾出画像:激情有余,外露精神,多愁善感,疯疯癫癫。这基本成为一种“共识”,以至于真见到一个不疯不痴的诗人时,人们首先会怀疑他是不是个冒牌货。

我不想否认这一时期诗人存在的价值,也不否认这一时期许多作品的意义,但在美学上,许多作品里这种类似镶花玻璃的“强烈”,无疑是与早期城市生活中,在资本与政治挤压中的“精神生活”的刻板与“情感方式”平淡,是分不开的,人们需要一种反差,来挣脱这种平淡刻板的生活。

今天,我们生活在现代都市中,现代都市与早期城市一个重要的区别就是高度地声色化了。城市向天空伸展,那些横空出世的巨无霸似的高楼大厦们,竟自称是“花园”和“广场”,彩灯霓虹,金碧辉煌,声响光电,尽在其中。在城市任何一个地方,人们都在声与色的包围中,都有广告的灯火与车流的声浪,就是躲进家里,家里的新成员,声色犬马一并出场的彩电音响录像机VCD,也能让你一刻不得安宁。

在这个时候,谁还让自己唯一显现真实的窗户,嵌上镶花玻璃,他一定是神经出了毛病。人们尽量地扩大这透明的窗,希望落地大玻璃,能让窗外的世界更真实地呈现在自己的心境中。这种“新写实主义”,也让小说家絮絮叨叨地给你聊天,让歌星如同耳语地“祝你平安”,让诗人们在不用惊叹号时干脆删除所有的标点符号,以便直达心灵……啊,直达真实,直达情感,直达内心等等,艺术家和表演家都说他那作品更接近真实与内心,如一扇透明的落地窗。

大玻璃窗是现代都市的新时尚,它如骄子取代了老派的镶花玻璃。只是……当我们看到一幢幢全是用大块玻璃包装出来的新潮大厦时,我发现,这些巨大而透明的玻璃正借助阳光,悄然多情地“遮蔽”着大厦们的真面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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