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冬天的阴
近读俞平伯的散文,读至美文《陶然亭的雪》和《冬晚的别》时,后悔这样的文章何不放在夏天读呢,必定胜过六月吃雪了。冬天的寒冷,南北是不同的。这几近至理,比如雪:北方的雪仿佛白面粉似的,初冬下的,到了初春还干乎乎地堆在院子里,需成筐成筐地挑出去才算完事;而在江南,今天下的雪明朝就滴滴嗒嗒地化水,整个冬天晴也罢雨也罢雪也罢,赛过一泡水似的,连刮上身的风,都带着屋檐下冰棱的寒气和锋利。北方人都说吃不消在江南过冬,气温尚在零度左右,却比北方的零下十摄氏度还要厉害。这在江南人来说还算好的,最厉害的是江南冬天的阴。
这阴,是一连十天半个月的不晴不雨,见不着太阳,也不见雨雪,就那么阴着,天地之间唯阴风忽忽的,无所不在又无孔不入,见人就把他身上的暖气抽空,所以猫寸步不离灶头,无事的人在门口一探头就吓回去了,那阴风才拍了下他的脑袋,人却一直冷到心尖。我们萧山人抱怨这江南冬天,总说这天怎么介介阴的,或真当冰冰水阴的!这阴已不同于一般的阴,像阴天的阴,而是阴阳怪气到了极致的寒冷,叫人说不出的难过,只恨这阴的冬天不是只碗啊盅的,不然连女人家都会掼碎它的。
在我的记忆中,农闲的乡亲可以孵在家里,而我们这批学生却没有办法的,除非大雪没过膝,不然门外头悬着刀也得去读书;而这样阴的冬天,呼啦呼啦横行霸道的北风,跟刀又有啥个两样!我们惟一的办法,就是怀里焐着热火囱,一个个大腹便便,赛过已怀孕七八个月的孕妇。但苦也有乐,在课余时间,我们纷纷摸出胸口的火囱,打开盖,扒开一层冷灰,从裤袋里摸出三五粒玉米,撒在灰上,就痴痴地望着,痴痴地等着,一会儿就“暗香浮动”了,忽然啪地一跳,开出一朵香香的小白花来。这份童年的喜悦,至今想来,还能令我这个中年人神往。许多童年时细微的生活体验,直到现在都影响着我的人生:待人接物的原则,人生价值的取向。从寒天冻地的学校回来,母亲第一件事就是摸摸我的手,若是双手冰冰水阴的,就叫我上床,或去灶头烧火。
也不知是全球气候转暖的缘故,还是现在条件好了,冬天好像没有我们小时候那么阴了,而夏天却似乎变得越来越热,明年夏天非把俞先生的两篇美文温故而知新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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