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棉衣
入秋了,闽北山区的天气早晚都很凉,年老的父亲已把棉衣穿在身上。那是一件年代很久的土蓝布老式棉衣,是母亲亲手做的,父亲穿了几十年。
父亲出生在江苏淮安,苏北农村过去一向是个穷地方。父亲小时家里贫困,从来就没有穿过棉衣,都是父兄留下的破烂单衣裹身,抖抖瑟瑟地御寒。到了10多岁外出当兵打仗,才穿上部队发的军用棉衣,一直到解放后转业到地方工作还一直在穿。
记得是1963年初冬,父亲那军用棉衣破了,棉花都露出来,母亲用积攒了很久的钱买来了棉花、土蓝布,找人剪样、铺棉花,一连好多个晚上,在昏暗的灯光下一针一针地缝制棉衣。最后一个晚上都缝到大半夜,我们一觉醒来,鸡叫声此起彼伏,看到母亲拿着刚做好的棉衣左比右比,上看下看。棉衣又厚又软,一针针缝得又匀又密,付出了母亲多少心力。母亲虽然很疲乏,但脸上流露出高兴和满意。40多年后的今天,我一直还记得母亲当时的神情。
父亲那时长年在乡下搞社教工作,一两个月才回来一趟。那几天天气渐渐转冷,父亲好长时间还没回来,母亲反复念叨:“天冷了,怎么去了这么久,也不回来拿衣服!”
一天早晨天还未亮,我们姐弟躺在被窝里,母亲照常起来烧饭。这时外面走进一个人来,我们那时人小,看大人都是很高,好像是个中年人,穿着一身中山装,进门就问:“这是王世涛(父名)的家吗?”母亲忙答:“是啊,你找谁?”“哦,我是老王的同事,一起在乡下搞社教,这几天天冷了,他叫我帮他把棉衣带下去!”
说得那么像,当时又没有电话打,也没有什么可证实的地方。那人还走到床前看看我们姐弟,笑着说:“老王很挂念这两个孩子!”说得那么好,虽然人不认识,但当时的人是非常纯朴和善良,母亲想也没想就把刚做好的新棉衣让他带去。还挽留他吃饭,他说要赶车去。临走时母亲还一直向他道谢。
几天后父亲回来,母亲没看到穿棉衣,忙问棉衣呢。父亲奇怪了,说没有什么棉衣呀。母亲说不是你托人来带去的吗。父亲回答没有托人来啊。这时他们才知道受骗了。父亲忙问那人的相貌、年纪、口音,怎么也想不起是谁。当时就很生气,母亲也觉得很委屈,心里也很难过。那几天父母心情都不好,相互埋怨,争争吵吵,睹气不说话。到今天我才知道,在那个困难年月,做一件棉衣是一件多么不容易的事。要花上好几件衣服的钱,而且要布票、棉花票,所以不是随便能做得起的。我家虽然父亲有工资,但要养一家人,本来就不宽裕。更何况那是母亲辛苦积攒好久的钱,熬日熬夜,花无数心血一针一线做起来的,白白让人骗走,心里痛惜可想而知。
我们姐弟虽然当时年小,但见父母几天都阴沉着脸,心里也很不好受,也很气愤。姐姐当时5岁,我4岁,却好像已经很懂事了。幼儿园放学回来手牵手,到街上人群中去认那骗子,要把棉衣找回来,到很迟才回家。父母急得要死,听了我们解释后又好气又好笑,忙嘱咐我们不敢到处去。现在想来,孩提时天真幼稚,但心情可以理解。
那年父亲没有穿上新棉衣,只好还是穿那件旧军用棉衣过冬。过了好几年,母亲才积攒够了钱重新做了一件新棉衣。父亲40多岁才穿上自家做的棉衣,许多年后说起那骗子依然很气愤。再到后来,家里日子好了,做件棉衣再不算事,而且街上到处可买到棉衣,又便宜又好看。但父亲还是爱穿母亲做的老式棉衣,说这舒适好穿,而且暖和。
现在我的母亲已经去世,年逾八旬的父亲依旧穿那件母亲做的棉衣。见物思人,人去衣在,我想到母亲一生的苦辛,想到当年母亲为做一件新棉衣花那么多心血,受那么大委屈,更是心里难过,也对当年那骗子更加憎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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