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家里，最没有用的东西是什么？大概就是叫做纪念品的一堆东西了。这几年纪念品也时兴起来，开一个会，参加一个活动，放提包里提回家的就是纪念品。也不是没有用，到了搬家的时候，会说一句：“哦，还有这么一堆东西，怎么办呢？”于是坐下来一件件拾掇，啊，这是开笔会的，这是参加作品展……像准备给自己来个开会小结。这种纪念品，大概就如同机关里的工作简报之类的文件，一开会就要想对上对下地用它，开完会几乎就没人会再看它一眼了。

最早留在记忆里的纪念品，是一张小书笺，相片纸制作，上面有一寸大的一张黑白风景照，印的是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大楼。那是１９６２年，“三年自然灾害”刚过去，我在大凉山西昌的一个农村中学读书，这个中学基本上是师生自己建起来的，自己打土坯房，自己抬大石头砌围墙，把操场和校园里所有的空地都种上菜，每人一块菜地，我也有一块。就这样的条件里，我们过年也给老师送贺年片、年历牌，我收到回赠的纪念品，就是这样一张小书笺。送的老师姓何，是右派，当图书管理员。书笺后一行字：祝你能考上高中，再上大学继续深造，将来从这座大楼播出你的成就。多年以后我到北京上学、工作，我觉得那书笺真是个纪念品。（补记：我现在所存纪念品，最多的就是诗人朋友和诗歌作者送给我的贺年片，各式各样的，说来都不值钱，但作为一个当了多年编辑的人来说，我总觉得这些纸片里，有一种值得纪念的东西，不言不语,让人珍惜。）

纪念品中石头为多，我不玩古董，对石头也不懂，有几块石头，总没丢掉，不是因为珍贵，而是有点故事。雨花石是１９８５年第一回去南京，友人送的，一般得很，现在比这几块好的石头太多了。我每年养水仙花时，就把这几块石头放进花盆里，挺合适。有一块泰山石。其貌不扬，只因我写过一篇文章，说儿子是从泰山求来的泰山娃。一位朋友便从泰山寄来拳头大一块山石。搬了多少次家，这石头没丢。与这文友都不常联系了，但这石头沉甸甸的，掂掂就想那泰山。（有许多友人都爱石头，记得那年游三峡，陈祖芬夫妇在三峡买到一块硕大如斗的石头，宝贝得用飞机运回北京，当做镇宅之宝。当时我看见那石头，也想起了我和石头的一段缘：在农村读初中，勤工俭学，学生们从河滩把大石头抬回学校，再砌成一方一方的石方，每一立方才挣几块钱。因此，在学校附近的河滩要是能找到一块石头，高兴得如捡到个宝，因为可以抬着石头少走一段路。学校附近的石头越来越少，抬石头要走的路就越来越长。现在有人一写文章就引用把一块石球一次次推上山的故事。看到这些文字就想，我也曾经当过“这一位”，甚至比他更难，因为我每个“下一次”，距离都更长。）

纪念品中说得上曾让人“朝思暮想”者，就数毛主席像章了。刚兴起像章时，只有部队发的那种，纽扣大小。文化大革命开始后，我因父母被揪斗，不能参加红卫兵的活动，便自打旗号步行串连，四个高中生从大凉山出发，在１９６７年元旦后过的黄河。那时黄河上已漂着大块大块浮冰，两岸都贴出了封渡布告。我们和一批从延安东行想上北京的步行串连学生，被阻在永和关渡口。后来，渡口船工破例开船，一只老船，十六个船工，四个人摇一把大桨，四只大桨在冰块撞击和波浪吞没的危险中，把我们送到了彼岸。这次冰河过渡的经历，让我真正感受到一种撼天动地的精神。我把那枚像章送给了一个年轻的黄河船工，这大概是我第一次送纪念品给一个我不知道名字的人。（后来中国的像章就越来越多了，品种成百上千，做得越来越大，有些大得像个菜盘子。据说后来毛主席说了句“还我飞机”，造像章之风才刹了车。自从我搬到了潘家园旧货市场附近的居民小区，闲时逛逛市场，就发现曾经风行的像章，市场上也卖，只是那种像小纽扣大小的像章，没见到。）

纪念品实在让人说不清,它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