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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人日报 2025年11月09日 星期一

我随身携带的避难所

彭胜发
《工人日报》(2025年11月09日 03版)

毛姆说,阅读是一座随身携带的避难所。这话我是在一个旧书摊的扉页上读到的,那时正逢人生雨季,每个明天都模糊得像浸了水的墨迹。

记得最清楚的是某个深秋黄昏。失业第三个月,我在人才市场耗了一整天,回来时故意错过高峰期的地铁,在巷口的面包店买了个最便宜的菠萝包。出租屋的窗帘半开着,邻家的灯光暖融融的,能看见阳台上晾着的衬衫晃啊晃。我把剩下的半壶水烧开,泡了杯淡茶,然后从枕头底下抽出那本《瓦尔登湖》——书页已翻得起了毛边。

“我愿深潜入生活,吮尽生命的骨髓。”当手指触到这行字时,外面忽然下起雨来。雨点敲着铁皮棚顶,我却在这六平方米的屋子里,感到一种奇异的安宁。书很旧了,前一位读者用铅笔在页边写下“种豆得豆”,字迹娟秀。那一刻,孤独不再是冰冷的针,而成了可以包裹自己的茧。想起陶渊明的“慰情良胜无”,原来千年前的月光,同样照亮过无数惶惑的夜晚。

这样的时刻还有很多。我知道,有一位在医院陪护的母亲,靠一本《诗经》度过漫漫长夜。“桃之夭夭,灼灼其华”,那些鲜亮的字句,让她暂时忘记走廊消毒水的气味。有一位朋友创业失败,躲进图书馆重读《约翰·克利斯朵夫》,他写下这句话:“每个人都经历着他自己应得的流浪。”

如今的地铁里,到处都是闪烁的屏幕。碎片化的信息像糖,甜得发腻,却难果腹。而读书的人,渐渐成了“不合时宜”的风景。可我依然看见——那位总是坐在公园长椅上的老人,鼻梁上架着老花镜,一本《陶庵梦忆》在膝头摊开。银杏叶子落在他肩头,他浑然不觉,正随着张岱的笔,回到明朝的湖心亭看雪。

这或许就是阅读在数字化时代最后的倔强——它不是逃避,而是一种深度的抵达。当我们被算法包围,书籍依然保留着最朴素的交互:你付出时间,它报以共鸣。像老农守着一粒种子,等待它破土、抽枝,最后在内心长成一片荫凉。

最近开始重读《庄子》,在“无用之用”下面画了很长的线。妻子笑我,这能换米下锅么?我指给她看窗外那棵老樟树——它不能结果,却撑起半条街的清凉。书页间游弋的,何尝不是这样的荫蔽?

慢慢明白,这座避难所不必华丽,甚至略显寒素。可能是枕边一本翻皱的诗集,也可能是背包里陪你出差的随笔。当你被生活围追堵截,它总在那里,像童年某个午后待过的阁楼:光线昏暗,尘埃飞舞,却盛得下所有不着边际的梦。

苏轼说:“此心安处是吾乡。”我们终其一生,不过是在为漂泊的心寻找栖息之地。而阅读,就是那片不需要签证的土地。它的围墙由字句砌成,窗棂是流动的意象,当你轻轻推开门,所有的远方都成了眼前的风景。

合上书页的刹那,夜色正流过窗台。楼下的车声依旧喧嚣,但心里已筑起一道透明的墙——柔软,却坚不可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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