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是个倔强的放牛汉。

他的一生，像与牛钉在了一起，紧紧相连。可命运的镰刀终究还是割向了这对老伙伴，多年前，他把那头陪伴许久的老黄牛给卖了。

那时，二叔得了场大病，要立即手术。为了救他，爷爷拿出了原准备养老的积蓄，父亲和小叔也凑了不少钱，二叔这才捡回一条命。也因为这，爷爷已无钱再交养老的社保。

直到现在，一提起卖牛那天的情景，爷爷还是泪流不止。

那日，老黄牛不知怎的，一早就醒了，时不时蹭蹭墙角，嗅嗅牛栏，还发出低沉的哞叫，似在与这生活了十几年的牛棚做最后的道别。爷爷也特意起了个早，到田里割了些嫩草喂它。

老牛像是感应到了什么，眼神中透露着不安，牛蹄子在地上不停踏动，牛尾巴不断地摇着，还用湿润的鼻头紧紧地贴着爷爷的手心，“哦哞哦哞”地叫着，似在哀求，又似在告别。

父亲看不过去，上前说：“爹，老牛我们不卖了，社保钱我们想办法出。”“这怎行，前段时间老二生病，作为兄弟，你们已经付出很多了，不能再拖累你们了。我们两个老的自己搞定，不用你们管。只是，要对不住它了……”说到这里，他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喉咙。

这时，外面响起了皮卡车的轰鸣声，爷爷的身子明显僵了一下，老黄牛也像感觉到了什么，瞬间变得暴躁起来，牛蹄不断地踏动着，在泥地上刨出了深深的痕迹，牛身不停挣扎着想挣脱绳索。

“老叔，时候不早了，还得赶路呢。”一个穿着水鞋及黑色皮围裙的男人拿着套绳进来了。

“好，后生，你轻点，它老了，腿脚不好，慢一点。还有，到那时候，你们动作利索些，别让它太痛苦。”

那男人点了点头，把套绳往空中一甩，那绳索立即像一条黑蛇似地飞了出去，在空中划了一道弧线，稳稳地套在了老黄牛的脖颈上。老黄牛也像是听懂了爷爷的话，在男人的牵引下，麻木地跟着一起离开。

“去吧，去吧！下辈子，投个好胎，别再做牛了。”爷爷颤抖着双唇，佝偻着背，倚着牛棚，挥手说道。

谁知它竟然猛一甩头，奋力地挣开男人的绳索，转身向爷爷奔来，因为大力撕扯的原因，鼻孔还淌着鲜血。突然，它前腿弯曲，瞬间跪下，只听“咚”的一声，泥土“惊飞”，大地发出了沉闷的响声。它把头低得很下很下，似在向他叩首，又似在向他哀求。

随后，它抬起头，眼里居然闪着泪光，豆大的泪珠从眼眶流出。爷爷也惊呆了，立马跪下，抱着它的头痛哭流涕，“老伙计，这辈子是我对不住你，下辈子换我给你当牛做马。”他的身体随着哭声剧烈颤抖，老黄牛也伸出湿润的舌头舔着爷爷的脸，嘴里发出了低沉的呜咽声，既似理解，又似安慰。

一人一牛就这样相互跪地抱着哭泣。不知哭了多久，爷爷才不舍地抬起头，放开老黄牛，慢慢起身，转过身去，左手向后摆了摆。男人也立马会意，扯着牛绳试图把老黄牛从地上拽起。

老黄牛最后还是被拉起身了。它那带着泥浆的牛尾最后一次掠过了爷爷年迈的膝盖。

这次，它终于跟着男人往屋外走去，只是每走一步，都要回头看看牛棚，看看爷爷。它被赶上了皮卡车，站在车棚里，最后一次回望村庄，回望这个生活了十几年的牛棚。它终究还是发出了最后的哞叫，长哞不断，声音凄厉，惊飞了树上的鸟儿。随着车子的启动，它的叫声被淹没在风中，一路尘埃飞扬。

直到车子开远了，爷爷也没有转身，没有说话，就那样一直背着身子，一直站着，一直颤抖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