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在湘南农村老家，最快乐的事就是戽（hù）凼（dàng）。每每想起那种快乐，我不知道这世界上还有什么事能替代和超越。

故乡属典型的江南丘陵，既是山区，又是水乡。翠绿的群山环抱着一口口池塘、一块块稻田和一道道沟渠。可以说，凡有水必有凼，凡有凼必有鱼，凡有鱼我必去戽凼。

夏秋季节，如果天气晴好，我哼着童谣走在放学回家的路上，都会特别留意路边沟渠里的水凼，有时还会蹲在凼边仔细观察水里的动静，看有没有鱼，值不值得戽。比较了几口凼后，才确定目标。

我回到家，提一只塑料桶，端一个塑料盆，换一双海绵拖鞋，直奔事先踩好点的水凼。

到了凼边，先用盆舀半盆清水，以备装鱼之用，再用稻草和泥巴筑两道小堤，拦住凼水的进出口。接下来，就是一手提桶边，一手扶桶底，开始一桶一桶地从凼里往凼外的低洼处戽水，同时注意凼里的响动，推断鱼虾的种类和大小。

当戽到一半的水位时，就要适当放慢速度，减少每桶的水量，并要把水往凼外低处的草地上戽，防止把鱼虾连水戽出去后找不着。这时就可以开始捕捉浮出水面的小鱼小虾了。

凼里的鱼虾种类繁多，最常见的有鲫鱼、鲤鱼、鳑鲏、沙塘鳢、麦穗鱼、黄颡鱼、黄鳝、泥鳅、河虾等，偶尔还能见到螃蟹，但基本上不会有青草鲢鳙四大家鱼。

捕捉这些小鱼虾也是一门技术活，弄不好，半天捉不着一条，还会被泥水溅成大花脸，甚至受点小伤。比如，捉鲫鱼和鲤鱼时，要从后面直接紧扣住它的头部，不能捉中间和尾部。遇到黄鳝、泥鳅时，一定要用双手同时控制其头部和身体，防止从手中滑脱。

至于碰到俗称“黄鸭叫”的黄颡鱼，则要分外小心，因为这是一种自带“防身武器”的凶猛淡水鱼，背鳍和胸鳍长着三根硬刺，一旦被其刺着手指，又痒又痛。捉时只能瞅准机会，捏住其背鳍的硬刺根部，再提起放进盆里。

最好捉的鱼就是打扮得花枝招展的鳑鲏了，从其前后左右都可以单手轻松捉住，这种鱼可以说既“美丽”又“温柔”。

还有一种俗称“趴地虎”的沙塘鳢，个头虽小，却全身是肉，黑褐色，趴在淤泥上面一动不动，容易逃过我们的眼睛，发现时用手指头轻轻一捏就捉住了。

水快戽干时，我一边小心地往外小桶地戽水，一边忙着捉四处逃窜的鱼虾，小小的凼里顿时兵荒马乱。这时捉鱼虾，就像瓮中捉鳖一样，一抓一个准。抓一条小鱼扔进盆里，“啪”的一声响，“哗啦”一阵小水花。一条接一条欢快地捉着，感觉自己就是这天地山水间的王。

水干鱼尽之后，工程还只算完成了一半。接下来，就要开始捉泥鳅。两手把黑黝黝的淤泥一寸寸地往后扒开，就能看见长着小胡须的泥鳅在泥里蠕动，一碰到就要迅速捉住放进盆里。泥鳅捉完了，还要把凼里的田螺、河蚌捡走，真正做到颗粒归仓。

戽完凼，我把此前筑起的两个拦水小堤推倒，让水自然流动。水动则鱼生，过个十天半月，又会有一些鱼虾出现在凼里。

回到家里，母亲早已切好辣椒、生姜等鱼下锅。我连忙用清水将鱼虾淘洗几遍，稍大一点的要清除内脏，小一点的直接下锅。这些我亲手捕获来的鱼虾，无论是用酒糟黄焖，还是用辣椒爆炒，味道都好极了。一端上桌，红的虾、黄的鲤、青的鲫、五颜六色的鳑鲏，光看一眼就胃口大开。因此，每当我出去戽凼，母亲都会多抓一把米做晚饭。

记得小学语文老师曾布置一道作文题“记一件有趣的事”，我当即就想到戽凼。但那时我完全不知道汉语里有这个词，无奈之下，只能在作文中“变通”表述——“我用小桶把小溪里的水慢慢舀干”。

那时的乡村生活贫穷而单调，戽凼这种既快乐又解馋的事，对山野顽童来说简直是致命的诱惑。时光荏苒，不知现在，又是哪一帮顽童，在接着戽我曾戽过的凼，是不是和我当年一样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