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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人日报 2022年11月30日 星期一

【特稿169】喜剧亦正事

本报记者 苏墨
《工人日报》(2022年11月30日 06版)

北京喜剧中心,一位观众正要入场观看演出。毛旭倩 摄/视觉中国

《二喜》第一赛段被淘汰后,闫佩伦(中)成了不少喜剧小队的助演。受访者供图

李逗逗和鑫仔在创排中。受访者供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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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9月底,辽宁鞍山人鑫仔“出名”了,与此同时他也“失去”了自己的真实姓名。知道他的人,都觉得他叫“刘波儿”。

那是鑫仔在《一年一度喜剧大赛》第二季(以下简称“《二喜》”)参演节目中角色的名字。

和“刘波儿”一样正在成为当下年轻观众心头好的还有“喜剧”这种古老的戏剧类型。随着多个喜剧节目播出,脱口秀、sketch(素描喜剧)、漫才、默剧等相对新颖的喜剧形式被更多人所知道和了解,新生代喜剧演员这一群体也逐渐走到了台前。

像所有认真对待自己工作的人一样,为了让台下的观众笑出声,喜剧演员们用尽了全力。

成为“脚脖子”喜剧演员

闫佩伦、张祐维组成的“又一轮”喜剧小队出场即被淘汰,算得上是《二喜》第一赛段中最让人意外的片段。“又一轮”参加过《一年一度喜剧大赛》第一季(以下简称“《一喜》”),第二赛段的社团赛中闫佩伦被淘汰。今年再度组队参赛,两人本想展示更多的双人创作,结果却更早出了局。

再次被淘汰的当晚,30岁的闫佩伦没睡着。虽然在此之前,他参加过不少综艺节目,在影视剧里跑过许多龙套,对失败或不被看见已经习以为常。

《一年一度喜剧大赛》定位之一是为喜剧新人提供舞台,让他们的作品进入大众视野。在参赛选手中,有专业喜剧演员,有话剧演员、音乐剧演员,也有跨行业而来的喜剧爱好者。想要突破自我、让更多人因为自己而大笑,是他们聚在一起的共同原因。

鑫仔大学学的是财务专业,后来在洗浴业竞争激烈的鞍山老家开过6年澡堂子,“行业不景气,自己也觉得那样的生活没意思,最后关张了事”。

2019年,鑫仔喜欢上了脱口秀,“毕竟东北人骨子里嵌着搞笑基因”。他试着与沈阳“大风天”厂牌联系,获得了去那里上“开放麦”(为脱口秀演员提供的练习、打磨段子的场所)的资格——说了大半年,他才挣到第一笔演出费,200元。

尽管如此,鑫仔依然会为了几分钟的上台时间往返于鞍山与沈阳之间,当天去当天回,实在太晚赶不上车了才花钱在小旅馆住一宿。他乐此不疲的原因很简单,“比起在澡堂子里日复一日开票、递接钥匙,讲段子实在太有趣了”。

后来鑫仔报名了《奇葩说》海选,“妆化得很帅,淘汰得也很快”;他也参加了去年《一喜》面试,因为说不好台词,被节目组“调配”当了编剧。鑫仔讲话总是慢半拍,语调变化也接近于没有,明明挺惨的经历从他的口中说出来却变得很好笑。

行业的特殊性,决定了想当演员的人在有机会小有名气前都得“漂”着,也不管这个人是科班出身还是半路出家。在《二喜》中与鑫仔组成“少爷和我”小队的张哲华毕业于中央戏剧学院表演系,最长的“没戏拍”纪录是8个月。

《一年一度喜剧大赛》里,不止一个选手介绍自己是身处行业“脚脖子”位置的演员。事实上,要一直在“脚脖子”待着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比如最现实的,如何解决生计问题。

参加比赛前,喜剧小队“阿奇与阿成”成员郭耘奇因为好长时间接不到表演工作临时去服装店打工,两个月赚了4000元。张哲华想过当网约车司机,无奈没有北京牌照,他又转念想当代驾,可又不符合“获得驾照满5年”的条件。

“凡是能赚点钱继续养着‘演员梦’的工作,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参赛选手没干过的。”李逗逗是《二喜》中唯一的独角戏选手,从她第一次上喜剧表演课到签约一家文化公司成为演员,中间有两年半的时间,这还不算更早前她为了进入这个行业在外围绕来绕去的时间。

李逗逗把入职的时间当成自己的编号,做了张纸条贴在手机背面。“我现在是有单位的人了,有五险一金,有底薪,演出有提成。最重要的是,可以靠做自己喜欢的事挣钱了。”

喜剧让我们相聚

“我龙傲天要誓死守护刘波儿。”随着“少爷和我”小队在《二喜》第一赛段中的同名作品播出,这句台词成了互联网上的“热梗”,还被网友衍生出“傲天体”持续进行创作。与自己的搭档类似,张哲华在观众心中的形象也几乎被“龙傲天”代替——那个集“身高184厘米”“熊猫血”“有幽闭恐惧症”等经典霸道总裁人设于一身的管家。

“龙傲天”其实差点没等来“刘波儿”。按《一年一度喜剧大赛》赛程设置,参赛者名单确定前,候选报名者可以在创作工坊写作品、找队友,最后通过几轮前期展演竞争入围资格。张哲华在那里“从春天待到夏天,从卫衣穿到短袖”,先后跟六七组选手尝试组队都没有成功。

一直到最后一次组队的机会,张哲华遇到了揣着《少爷和我》剧本的鑫仔。用初稿试演了一次后,张哲华知道自己要找的人出现了。

“我必须找个最合适的管家。”张哲华帅气的外表是鑫仔“盯”上他的直接原因。但让包括鑫仔在内的许多人都没想到的是,他和张哲华组队后,一方面是形象和举止的反差感成了天然的笑点,另一方面,在《一喜》做过编剧的鑫仔和表演功底扎实的张哲华又在文本和舞台层面完美互补。更巧的是,这两人还是鞍山老乡。“好像注定要组成一队。”鑫仔说。

像“少爷和我”这种堪称天造地设的小队在《一年一度喜剧大赛》中并不多。“阿奇与阿成”的两人性格爱好迥异,郭耘奇是大伙儿口中的“社交悍匪”,谢泽成喜欢独自开车到老远的地方去爬山。“胖达人”小队连续两年参加比赛,但无论在台上还是台下,小队成员土豆和吕严都不会掩饰对对方的“嫌弃”……

让这些天南地北、稀奇古怪的人聚在一起的纽带只有一个——喜剧作品。

在《二喜》里,获得正式参赛资格的61名选手分属不同喜剧小队,但在长达近10个月时间里,他们都在一起生活、学习、创排。按照节目主持人马东的说法,只要把演员、编剧、表演指导等一众人放在一起,就会在山重水复疑无路之后产生好的内容。

《二喜》第二赛段,“少爷和我”遇到组队后的最大瓶颈。距离录制还有七八天时,剧本不对劲,表演不对劲,两人的状态也不对劲。最后一次展演他们直接放弃了上台的机会。张哲华一向乐观,当时也感觉“这回要完”。

一向习惯独自创作的鑫仔选择了求救。在《一喜》中获得“年度喜剧编剧”称号的六兽一句一句地帮“少爷和我”梳理剧本,其他小队的成员也给两人贡献点子和灵感。

“就两天时间。”张哲华至今想起还觉得不可思议,“正式录制时从剧本、表演到服装、道具都再合适不过。”变身两位东南亚警察后,“刘波儿”和“龙傲天”再次炸场。

同样是在第二赛段,李逗逗选择了被认为“最不适合独角戏”的“聚会”作为创排主题。在她那个以KTV包间外为场景的剧本里,需要服务员、来回走动的其他顾客,以及不同人声组成的背景音。“我当时还想会不会有人帮我,结果被问到的人好多都说‘你怎么才来找我’。”表演结束后,李逗逗在台上这么说。

“选手们太‘团结’。”连续当了两届《一年一度喜剧大赛》组委会会长的黄渤曾这样感叹。喜剧小队“老师好”成员刘旸给这种“团结”做了注脚:喜剧让我们相聚。

这就是我的生活

职场新人小谢工作上遇到了困难,领导临时让同事郭哥回公司加班帮助他。那天是郭哥的生日,小谢很不好意思,一向对工作热情满满的郭哥却表现得很无所谓。然而,当天公司电压不稳,小谢发现房间一旦变黑,甚至只是提到“黑”这个字,郭哥就会不自觉地切换到emo(忧郁)模式。

比如说到加班。灯亮时,是“加班为什么要有加班费呢?”灯一关,是“不给我加班费,我疯狂做PPT是为了什么”;灯亮时,加班“是因为正常时间工作没做完”,灯一关,郭哥马上换上了痛苦面具,“我做得完吗?我一个人干了三个人的活儿呐”……

通过灯光明暗的切换和几近分裂的表演,“阿奇与阿成”小队的作品《黑夜里的脆弱》狠狠共情了有“阳光型忧郁倾向”的职场人,让不少观众惊呼“这不就是我吗”。

《二喜》当期节目播出后,社交平台上不少网友开始分享自己“在黑暗中脆弱”的时刻。有人没日没夜赶工作进度,在公司会议室小睡时被突如其来的心悸感吓得一身冷汗;有人疯狂敲击每个键盘也没救回因电脑系统卡死而丢失的即将完工的PPT;有人夹在领导和客户之间两头为难还要始终保持情绪稳定,解决完问题后回家躺倒在沙发上,半天都回不了神。

世界上只有一种英雄主义,就是看清生活的真相以后依然热爱生活。罗曼·罗兰这句话用来理解喜剧似乎格外合适。在《一年一度喜剧大赛》的主题曲《烦恼练习曲》里,直白的歌词也表达了类似的意思:后退一步做好准备,用大笑来反击。

《二喜》第二赛段的主题是“生活小事”,但事实上,无论是第一季还是第二季的比赛里,很多出圈作品的创意都来自现实生活甚至选手的亲身经历。以郭耘奇为例,他说,“我喜欢人多,独处的时候就emo” “我每年迎财神都特别认真”“我爸对我的要求永远没有尽头,长这么大没听他说过‘你真棒’”……最终,这些感受在“阿奇与阿成”的作品《黑夜里的脆弱》《财神来敲我家门》《开不了口》中都得到了投射。

在素描喜剧中,最核心的笑点被称为game点。分手、告白、断舍离、亲密关系……翻一翻《一年一度喜剧大赛》的作品集,这些小而重要的主题都被设计成了让观众反复回味的game点。

“这就是我的生活。”从《一喜》到《二喜》,许多观众都为不同喜剧小队的作品笑过、哭过。在这个过程中,他们对喜剧的了解和理解不断加深,要求也不断提高。

让快乐和深刻并存,是喜剧的魅力之一。近年来,包括《一年一度喜剧大赛》《脱口秀大会》在内的一批喜剧类综艺节目相继出现、出圈。要说它们受欢迎的共同原因,无疑是从不试图通过作品“教育”观众,而是以年轻人喜欢的方式去呈现现实、表达情感。

85后程序员小麦自嘲勉强还算年轻人,追喜剧综艺的同时也会在网上看一些对作品的分析解读或是二次创作。对学理科出身的他来说,看这一类综艺最大的收获很简单,“如果对同一件事可以选择用悲剧或喜剧来呈现,那么面对自己的生活,我也可以选择是‘悲剧地过’还是‘喜剧地过’”。

从未到来的“最后机会”

《二喜》即将进入决赛阶段,喜剧小队们都在挖空心思想点子、找创意。

一天深夜,选手微信群里弹出了一条很长的信息。早在第一赛段就被淘汰的闫佩伦把这些年自己琢磨或收集的段子发了出来,“兄弟们,不知道能不能用得上,我攒下来的都给你们了。”

“当时我老感动了。”谢泽成是江西人,参加《二喜》后,他的口音已经被选手中占多数的东北人带偏了。

参加《一喜》时,闫佩伦说这是给自己最后的机会。即将年满30岁,没有签约公司,没有代表作,没有出众的外表……似乎除了热爱,在当演员的路上他没有一项拿得出手的优势。

一年后,闫佩伦食言了,他站在了《二喜》的舞台上。

《二喜》第一赛段结束后,节目组为被淘汰的人成立了“笑花后援团”。后援团成员可以为晋级的喜剧小队出谋划策,可以当助演,也可以继续自己的剧本创作。于是,在因被淘汰失眠后,第二天闫佩伦又到了创作工坊。事实上,后来他每天都去那里,“别的选手总见到我,自然就会想到找我做后援”。

此时的闫佩伦不会想到,他即将迎来做演员的高光时刻。截至目前,闫佩伦在《二喜》中共助演了9个节目。进化了的大猩猩宇航员、会变魔术的许仙、冤大头三叔……这些角色有的只有一句台词,有的是整出戏的“戏核”,有的是反复炸场的笑点。

闫佩伦成了《二喜》里最忙的人。不少喜剧小队要根据他的“档期”安排排练时间;在展演和正式录制时,一个作品结束后他根本没有时间谢幕,要赶紧去为下个角色化妆。

“整个人都松弛了”“比自己当选手时表演状态好多了”……随着比赛进行,熟悉闫佩伦的组委会会长们明显感觉到了他的变化。有人说他是《二喜》的最大赢家,他的回应却很实在,“不好好演,就没人再找我当后援了”。

大笑是《一年一度喜剧大赛》从不停止的背景音,但这中间也不时穿插着哭声。喜剧小队“马卜停蹄子”在第一赛段获得直接晋级资格,成员王子傲喜极而泣——一直以来,他想做演员的梦想都没有得到家人的支持。“爸爸妈妈,我上电视了。”面对镜头,27岁的小伙子说了一句很孩子气的话。

热爱能抵岁月漫长,这句被用在无数职业、岗位上的话,同样适用于那些想做喜剧演员的人。

最近,李逗逗又在搬家了。这是她来北京5年里第11次搬家。

李逗逗的上一个住处离公司很近,但因为是平房,地方小,条件也不好。这一次她自己租下了一整套房子,“可以在屋里走来走去那种”。虽然通勤时间变长了,但李逗逗很满意。她说,至少坚持到现在,是要空间还是省时间,自己可以做选择了。

用真心就可以

和去年《一喜》要四处邀约、寻访演员参赛不同,《二喜》招募令一发布,四面八方的人就都来了。最终进入正式比赛的61名选手是从3800余名报名者中选出来的。除了经典的素描喜剧、漫才等类型,演员和编剧还在舞台上呈现了音乐喜剧、偶剧等新的作品形式。

在线下,新兴喜剧厂牌的版图不断扩张,剧场上座率喜人,一些头部喜剧演员的演出更是一票难求。

喜欢看喜剧的人很多,想进入喜剧行业的人也很多,喜剧的春天似乎到了。不过,当喜剧演员真的很赚钱吗?

“有单位”的李逗逗透了底:“就是北京普通打工人的工资水平。”也有人比较惨,因参加《一喜》走红的孙天宇最窘迫时银行卡余额只有6.1元,当时参加比赛他最开心的就是节目组管饭,“米饭还是不限量供应的”。

《一喜》进行到最后,节目组邀请了正午阳光、华策影视、柠萌影业等多家影视制作公司的相关负责人到现场,马东则全程负责“推销”选手。

11月25日,《二喜》播出了最新一期节目。史策、王皓、孙天宇、宋木子、蒋诗萌等《一喜》师兄师姐都回归了。在不到一年时间里, “皓史成双”合体参演了电视剧、电影,拍摄了汽车广告,各自还有不少工作安排;孙天宇的戏约排满了一整年……

和师兄师姐一样,正在参加《二喜》的选手也在获得机会和认可。

“我已经开始选择剧本了。”张哲华说。

“我的演出费稍微涨了点。”鑫仔说。

“我爸给我发了微信,说整挺好。”郭耘奇说。

“我现在的代表作就是《一年一度喜剧大赛》。”闫佩伦说。

……

笑是人类最基本的一种情感表达,为人们提供笑料就是在满足这样的情感需求。因此,喜剧亦正事。

在11月25日播出的节目里,《一喜》师姐蒋诗萌合作鑫仔、张泽华、李逗逗,为《少爷和我》续上了前传。“刘波儿!刘波儿!刘波儿!”表演结束,随着观众一浪接着一浪的欢呼,又一个“热搜级”作品诞生了。

有人借“少爷和我”作品的台词问:好,太好了!咋这么好呢?

于是有人也用台词回答:用真心就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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