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一过，那些探亲的老兵们，一个一个就像北归的候鸟一样，又从五湖四海飞回来了。

他们一回来，春天就不远了。不久之后，大兴安岭脚下的这片黑土地，就该冰雪消融了。隆隆作响的马达声，会把这一片冻土重新唤醒。

老兵们是从10里之外的一个叫小黑山的小站走回来的。他们下了火车，大包小包手提肩扛着从家乡带回的特产，无外乎大红枣、花生、核桃之类，沿着那条积雪的小路，一直朝连队走。那些留守过年的新兵们远远见了，立刻一边欢快地喊叫着，一边飞快地奔迎上去。如同迎接久别的亲人一般。

副班长邓国荣，老家好像在湖南郴州。人高肤黑，背有些驼，一双眼睛却十分有神。平时话不多，看上去含蓄又有些矜持。那年春节过后，他带回来了家乡的糍粑，看上去又白又硬，像一块块铁饼子。此前我没见过这种东西，更不知道它如何才能吃进肚里。

班长叫秦友，河北张北人。人长得老成，胡子拉碴的。那年春节他没回老家，就和他的妻子住在连队临时的来队家属房里。

副班长把那些特产一分为二，一份留给班里的战士们，拿了另一份叫上我一起去看望班长和他临时来队的妻子。

和班长说了阵子话，副班长便开始忙活着制作糍粑美食。煎制糍粑的手法十分简单，平底炒锅淋上一些油花儿，而后把那些又白又硬的糍粑一片一片放进去。在副班长不停地翻煎下，糍粑慢慢变成了红中带黄的样子，出锅时，趁着糍粑的热烫，再撒上一些红糖，红糖糍粑就大功告成。

红糖糍粑外焦里糯，又香又甜，极有嚼头，口感甚佳。那是我第一次品尝。

副班长说，这些糍粑，都是在他临回连队前，母亲用千挑万选的糯米，亲手为他打制出来的。那是真正的妈妈的味道……

不过，从那之后，我就再也没有品尝到副班长老家的红糖糍粑了。

那年秋天，在经过了基地几个月的卫生员培训之后，我被调到了另一个十分偏远的连队，渐渐地，和副班长邓国荣就失去了联系。后来，我才打听到，在我卫生员培训的那年冬天，他复员回老家了。

这是40年前的事了。之后我的工作几经变换，直到离开部队，退休赋闲。然而，在这些年里，只要逢到红糖糍粑，我必定会点一份，并且在品尝它的时候，总会情不自禁地想起我的副班长来。不过，在我品尝那些红糖糍粑时，我却再也找不回当初的那一种感觉，再也品味不出当初的那一番滋味了。

说来奇怪，我和副班长邓国荣前后相处了两年，那两年里的许多细节，我几乎全忘了，却不知为什么，独独记住了那一年他从老家探亲归队煎炸糍粑的这件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