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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人日报 2021年05月02日 星期一

酉州漆匠

姚明祥
《工人日报》(2021年05月02日 03版)

酉州漆匠,不是城里搞装饰的粉刷匠,而是山寨割生漆的人。

生漆,又叫“大漆”或“国漆”,俗称“土漆”,具有耐腐耐磨耐酸耐热、富有光泽等特点。在我国,远古时就开始使用:“州厥贡漆丝(《尚书·禹贡》)。”防水防潮密度强,性能佳,主要用于传统的家具、寿木、庙宇厅堂的粉刷,也用于军工等行业。长沙马王堆出土的西汉棺木与漆器,距今两千多年,艳如当初,硬似石铁,可谓“入木三分厚,光泽永长留。”

渝东南的酉阳,土家苗寨,古称酉州,是生漆之乡,优质生漆世界第一。自古就这样流传:“酉州几多宝?朱砂水银楠木生漆……少不了。”酉州有大木漆、小木漆、灯台漆、双杈漆、青杠皮大木等漆树,尤以灯台漆质为优,是历代进贡朝廷的珍品。

酉州漆匠,青藤织兜,楠竹切筒,蚌壳作笕,月刃为刀。似乎无师可拜,自成手艺,故无玄奥可言。人人可作割漆匠?非矣!有的闻漆而痒,见漆而肿,漆疮满身。体质不同,因人而异。

割漆匠戴个烂草帽,穿件旧长衫。那长衫子已分不清土布的颜色,全沾满了黑褐色的漆块。腰挂漆兜,兜装漆笕弯刀,提着漆筒黑晃晃地上坡去。

盛夏的清早,晨幕还挂在枝头岭上。远远望去,薄纱缭绕,如梦似幻。漆林高矗,鹤立树丛,叶密枝壮。漆匠脸现悦色。选一棵树大桠多的漆树王,树蔸下献几张纸钱,敬山神树神:“漆如肥女人的大奶子,笕似齐大圣的金宝盆!”烧了开刀纸,便操刀破皮。一划又一划,上弯下直,右上左下,斜划一口。刀尖挑开,皱皮崩落,白玉漆身,皮沿渗乳。一珠连一珠,珠珠紧相连,汇成银线淌。赶紧插笕接,笕底现豆窝,少顷变黑点,这便是漆液了。漆匠满意地笑笑,又开第二口,安第二笕子……

漆口盘旋而上,不能连开在同一直线,口距相隔两尺。安插的漆笕碗,如鳞甲般披挂树身。漆树左疤右块,伤痕累累,近乎残忍。这是局外人的同情。成熟了的漆树,不破口排浆,或会“饱胀”枯死。漆树是挨刀受苦的命?其实,一身伤痕,为的是把精华奉献,这就是漆树的风格。

大杈漆树,身高数丈,需用篾条横绑木棒作梯,方能向上攀爬插笕。放完一坡的笕,差不多一大早工夫。朝阳冒上了东山,牵响了童声与牛铃。漆匠坐在漆树下,荷包里理出一匹毛草叶子烟,掐断裹卷,吞云吐雾。牛铃响在了坡坎脚,漆匠大声朝下说:“崽崽些,好生照看牛哟,莫让牛在漆树上磨皮擦痒哟!”那样会把漆笕擦掉。

吸下最后一口烟,起身从第一根开口放笕的漆树收漆。每个漆碗,仅在底部接得一滴黑,如毛笔蘸了一点墨。若要蓄上半斤一筒,需取刮数千个漆笕碗,常要一两日工夫。量少而珍贵。

漆匠胸挂漆筒,左手树上取笕碗,右手篾铲刮漆液。二指宽的细篾薄铲,只在锋刃处,刮得麻线般的细股液。铲刃在胸前筒口上“吱”刮,空漆笕在腰间藤兜里“哐!”响。响声未绝,又从树上取下笕碗,复刮筒沿。收笕刮漆,重复操作,却又难免枯燥沉闷,嘴里便哼出古谣:“乌鸦娇,你好人才,眉毛弯弯像把镰……”双手也就麻利了许多。

丛林里的五倍子树,树液丰盈,与生漆混合,几可乱真。但酉州漆匠宁可每年收入少点,也不动歪念。山寨人信奉:“名誉当千金;掺假一来昧良心,二来祸子孙。”

现在生漆的传统霸主地位,虽被化学漆取代,用途也没从前那么广泛,但在酉州山寨民间漆棺木、刷自用贵重家具等仍需土漆,因而货真价实的生漆仍有广阔的市场。年轻人不愿干这旧行当,割漆的老人又少,需求要提前预订。好生漆常能卖上好价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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