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睡之境
靠着墙根晒太阳的一排老人,又有几位小睡在了和暖的阳光里。不管身边打牌、下棋、闲聊得多精彩多热闹,一概不闻不问,垂下眼皮,关上耳朵……若偶然被惊醒,眼皮微微向上一撩,眼珠不转,继续合眼,一副“啥没见过,不过如此”的过来人姿态。此种看遍人间悲欢的超然,正是我所向往的老了的模样。
我还羡慕那些不谙世事的孩童。吃饱了睡,玩累了睡,睡不好继续睡。见过小米粒儿吐在胸前,吃着便小睡在饭碗旁的,玩着便小睡在沙堆上的,细细的沙粒粘在肉嘟嘟的小脸儿上,还有捉迷藏小睡在藏身地儿的,小睡在电影场(院)的,睡在作业本上的……
大人并不恼,小睡的小孩儿,静静的、不忍心摇醒他,来个“公主抱”抱到床上。偶尔睁眼,叫一声爸、妈,又沉沉地睡去。只要他不自然醒,电闪雷鸣、敲锣打鼓也难吵醒他,成人怕是再无这种“事不关己,小睡亦酣”的洒脱了。
小睡,即“眯一会儿”。深睡也罢,浅睡也罢,闭着眼打盹儿也罢,时间虽短,却消解疲倦,愉悦身心。孔子言道:“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矣。”弯曲手臂,枕在上面,亦可飘然入梦,简单自足的乐趣不过如此。
若有闲散时间,真是可以辟出一境,用以小睡的。最美莫过于骄阳似火的夏日午后,吃过一碗凉面,躲入小屋,垂下蚊帐,肚上搭一毛巾,安卧在床榻上,习习凉风吹过来,似拍打,似安抚,不知不觉小睡过去。
倘若小屋建在山林,吹着山风,听着蝉鸣,伴着鸟鸣小睡,那便逍遥似神仙了。再不济,寻两棵树,挂起吊床;或撑阳伞,支一把躺椅,畅快小睡。醒来,周身舒爽,清水静过面,该干啥干啥,精神着呢。
曾去拜访过一位赋闲农村的长者。时间虽是上午,可推开木门,但见他正半躺在一把高背、宽大的藤椅里小睡。右手自然垂在藤椅扶手上,左手托一本线装版古县志搭在腹部,书卷随着均匀的呼吸一起一落。一条小狗趴在跟前,友好地望着我;一树梨花开得正艳,先盛过的花瓣儿,落在土地上、蒲团上、茶桌上也落长者的粗布衣衫上。
好一幅“草堂春睡图”!我轻拽蒲团,静坐在梨树下,望着这娴静如诗的画面发起了呆。待长者醒来,一起喝茶,聊天,赏春,“问道”,好不惬意。
小睡轻浅,却常有梦境光顾。庄周小睡,梦中变成一只蝴蝶,“栩栩然”,颇为“适志”;醒来,依然是庄周自己,不禁“蘧蘧然”。这浪漫的梦境,造就了“不知是庄周梦中变成蝴蝶,还是蝴蝶梦见自己变成庄周”的千古话题,引人遐思。杜丽娘赏春后小睡,梦中与书生柳梦梅在牡丹亭相遇相爱,成就了一段伤情而死、死而复生的旷世奇缘。
我等平凡之人自是平凡之梦,美梦也罢,噩梦也罢,自不必当真。醒来,自做事去。不过,我倒真有过将梦境加工成文之事,也算是一种“妙手偶得”吧。
小睡一觉醒来,满血复活。我有这感受,可往往小睡甚是难得。常见办公室人靠椅背或趴在案头小睡;地铁里,白领、民工、学生或靠着或垂头或倚在旁边人的肩头小睡;工地上工人靠着大树、墙根,甚至干脆躺在街头小睡。小睡醒来,会有更多生活的精彩、无奈抑或未知在等待,惟愿这一刻小睡能万事皆空,换来一身轻松。
春来不是读书天,行文至此,自己的眼皮不自觉地下垂,最好如老人、孩童般小睡得香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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