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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人日报 2020年04月05日 星期一

清明过后长昼暖

于忠宁
《工人日报》(2020年04月05日 03版)

王中举 摄/中新社

清明追远 人心自愁思

帝里重清明,人心自愁思。

幽居家中,看窗外街景,从清晨开始,大大小小车辆排成长龙,静默地向西艰难挪动。这条街是复兴路沿线,往西三公里是八宝山公墓,再往西山方向走则有福田公墓、西山公墓等作古者长眠之所。从上个周末开始,从京城各处来祭扫的人们就在这条路上汇聚,他们静默地排队等待,紧闭的车窗里藏着一张张哀戚的脸。

站在窗前看风景,祭扫的车龙蜿蜒向西,直至乱入树木看不见。远山青黛,西半天大写意的几笔横云,衬出了天空无边无际的寂寥,天空下是化不开的各家断魂心事。

胸有块垒,无以浇之。昨夜接到老家叔叔电话,说已备好酒果鲜花,待明天上坟祭奠父祖,多准备了一份,算我的心意。未在清明回乡祭扫,我心里愧疚难当。想来看到山里比邻者墓前热闹,父亲在地下也有些寂寞吧。前天入眠,梦里我在外面呼朋引伴,父亲喊回家吃饭。饭桌上还是那样讷言,吃完饭各自出门,别无他话。一个浅浅的寻常的梦。哎,那样一个温和的他,在梦里寻下亲人都是轻轻地来,不忍打扰这一夜安眠。一别经年,锥心之痛已然远去,平常日子忙忙碌碌,想他的时间有限。想来不少人如我一样,在一年唯一的追终慎远的节日,感时念亲,想着去跟久别的亲人打打招呼,追而祭之。

如今,乡下也宣传文明祭扫、安全祭扫,不再允许烧纸钱了。父老们讨论起来,大都觉得对于政府规定于理支持,但对于逝者,时兴的祭奠之物总觉得心意不足,再多的鲜花也不如一沓沓纸钱实在,能够沟通阴阳,传达心意。毕竟,在我们漫长的历史中,老百姓们对于生死有着根深蒂固的朴素认知,亲人去了地府,需要足够的买路钱吃饱穿暖,他们在世时苦吃够了,但愿到地下后能过得舒适一点。

犹记得送别父亲时,一抔抔黄土垒成的新坟前,亲友们送的纸钱一堆堆地烧,纸灰纷飞,一开始透过薄薄的青烟,感觉周围空气在横着呼啸流动,再一会烟浓了,骤然锋利,击打着鼻腔,呛得肺都扯得疼。那种辛辣的味道时隔十余载还记忆犹新。

昔日枇杷树 今已亭亭如盖

宋人有诗云:“南北山头多墓田,清明祭扫各纷然。”相信有过祭扫经验的人都熟悉这样的场景。

故乡的山就是如此,大片丘陵起伏和缓,山半腰开始梯田连绵不绝,再往上走,山路崎岖,树木葱茏,野草丛生,掩映着一座座或新或旧的坟墓。小时候跟伙伴玩耍,迷了方向,误入其中,总觉得鬼气拂拂,寒冷入骨,没命地朝山下跑。等到长大后,有了伤逝之痛,再到山上墓地,到别的地方任何一处墓园,都不再感觉森然。反而是对逝者的长眠之所深怀敬意,走近心生亲切。

经历了生死离别,人们就从心理上告别了年少无忧。最近几年,常读归有光的《项脊轩志》,“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平淡无奇,却情深难抑,切肤的思念之痛非亲历者难以体悟。那些墓前垂首肃穆的人,是不是都有着自己的枇杷树故事,要诉于长眠者?

这篇文章是昔日中学课本所学,当时读来全无感觉,印象深刻的是少年们为了完成背诵任务愁眉苦脸的样子。同样曾读来无感的,还有《世说新语》“伤逝”篇中关于曹丕的一则故事:在好友王粲的葬礼上,曹丕对群臣说:“王好驴鸣,可各作一声以送之。”遂领头悲嘶,吊客皆一作驴鸣。二十出头读此篇,觉得曹丕过于狂诞。等到后来读其《与吴质书》,“昔年疾疫,亲故多离其灾:徐、陈、应、刘,一时俱逝,痛可言邪! ”“谓百年己分,可长共相保,何图数年之间,零落略尽,言之伤心!”哎,道不尽人生长恨水长东。

原来王粲的病殁,仅仅是建安之疫的开始。这场疾疫,从东汉末年建安二十一年冬,一直跨越到二十三年初,不知多少人家笼罩在死亡的阴影中。曹植《说疫气》写道:“建安二十二年,疠气流行。家家有僵尸之痛,室室有号泣之哀。”再回看曹丕的“驴鸣”,就懂了其因沉哀剧痛,方有此如痴如狂之举。

今时再读此文,更有复杂滋味涌上心头。刚刚被病毒肆虐过的大地,又添了几多新坟。亲人因疫骤然逝去,摇落了多少人内心的明媚。那些曾经活泼的灵魂,再也享受不到现世蒸腾的烟火。这个清明,前去祭奠新丧者的人们,别人难以慰藉,他们的捶心之痛只能依靠岁月渐长,慢慢结痂,只是纵然愈合,那个疤痕却是永在了。

梨花落后清明 日长飞絮轻

清明祭扫,吟哦“清明时节雨纷纷”者,不知凡几。这是个让人感怀的节日,清明前一二日是寒食,古时传统禁烟火,吃冷食。寒食清明节,听起来就泛着冷气,浸着薄湿。

心里涌起了诗意,拿起书本排遣一二,思来想去最适宜的是细品苏轼的《寒食诗帖》。“空庖煮寒菜,破灶烧湿苇。那知是寒食,但见乌衔纸。君门深九重,坟墓在万里,也拟哭涂穷,死灰吹不起。”流放岁月隐藏的不平、悲苦,在行草的线条中宣泄而出。笔势倾侧跌宕,倾诉着顽强、对抗。

清明的品格与这幅被称为“天下行书第三”的作品相像,它不全然是个悲苦的节日,“清明断雪”,它还是个重要的节气,经历着、对抗着、驱赶着寒冷。

作为节气的清明,处在仲春与暮春之交,“万物生长此时,皆清洁而明净,故谓之清明”。清明的习俗,除了寒食、扫墓之外,还有踏青、植树、荡秋千、插柳条等。

母亲常说,冬天的厚衣服不着急清洗,等过了清明才能完全放下心来。可不是么,清明的到来,往往意味着温暖的降临。存着几张以前扫墓的照片,几层春雨,父亲的坟头长出了细细长长的草,嫩嫩地闪着绿。真的是地气暖了。这个时节扫墓,路边、墓园、山野,到处可见生命的勃发,人们郁积于心的千愁万绪,略有个安排处。

这个节气多雨,却透着暖,“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过不了几日,人们彻底就能告别寒冷,目力所及,芳原绿野,自是活泼一片。宋时词人晏殊云:“燕子来时新社,梨花落后清明。池上碧苔三四点,叶底黄鹂一两声,日长飞絮轻”,道出清明之后春光轻快流丽之美。所有的节日中,大概只有清明有这样的意味。慎终追远与放歌逐春,黯然与清亮,沉重与轻盈,看似矛盾又和谐地交缠在一起,节日与节令水乳交融。

这个有着独特况味的节日,承载着我们血脉里的眷恋与哀思。亲终既葬,从此日月已远。韩愈在祭其侄十二郎时泣泪写道:“言有穷而情不可终,汝其知也邪?其不知也邪?”纵然知道天人永隔,再多深情难赋,人们还需要这么一个节日,需要一个仪式,对故去的亲人进行探望和问候,祭奠与缅怀,轻轻问声:在那边还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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