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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人日报 2019年11月04日 星期一

爷爷的铁路

郑波
《工人日报》(2019年11月04日 06版)

100多年前,我的爷爷只身一人告别河北故城大运河畔的古老渡口郑口镇,加入了修建京张铁路的筑路大军,一路向北,来到了有旱码头之称的张家口。

1909年,京张铁路建成通车,爷爷选择留在了当地,身边的铁路,一路继续向西延伸,1915年,张家口至大同铁路筑成,1921年,张家口到绥远城(今呼和浩特)通车……

二十多年间,爷爷这个说着普通话的关南外乡“侉子”,靠着辛劳智慧和火车通车带来的便利,慢慢置下了一份家业,后经人介绍,娶了小他23岁的奶奶,家就安在张家口万全县一个叫孔家庄的小镇s上的火车站对面。

在兵荒马乱的年代,军阀混战、土匪袭扰、鬼子侵略、国共拉锯,张家口都是首当其冲,爷爷奶奶艰难维持着日渐衰微的家业.育下了三儿一女,爷爷奶奶的枝枝蔓蔓就这样散发开去,就像当年的铁路一样延伸铺陈,到现在已历经六代几十口人。

我出生的时候,爷爷已经去世四年。

小时的我,因为父母都是双职工不方便照顾,被送回了奶奶家。那时为数不多的记忆,就是自己被一根背包带拴在炕上,扶着窗台看院门外车站上喘着粗气冒着白烟的黑色火车头吼叫着来往穿梭,眼巴巴地等着每个周末坐着火车来看我的母亲。

小时候总觉得这铁路就是爷爷专为奶奶修的,每逢过年,子孙们就会沿着爷爷修的铁路看奶奶。

二伯中专毕业后离开家乡参加工作去了四川自贡,在那里结婚成家。1974年,二伯一个人带着我五岁的堂哥和四岁的堂姐,开始了他的回家探亲之旅。那是一条长达2500多公里的回家之路,“文革”还没有结束,串联活动还经常发生,火车上人满为患,在厢里走动都是个难题,几天几夜的行程,堂哥堂姐都是被塞到座位下面的,吃饭的时候才被拽出来,中间还多次倒车,要到车站排队中转签字。二伯不仅要扛着行李和带给奶奶的50公斤四川大米,还要时刻攥紧身边两个孩子的小手……

直到现在我都难以想象,35岁的二伯是怎么做到这一切的。唯一能够想到的是从自贡到内江,从内江到成都,从成都到北京,从北京到家乡,直到踏上爷爷修的铁路,二伯的心才会越来越踏实。

后来二伯的单位调回北京,回家过年就不用跋山涉水了。那时候,我们每年真正意义上的过年就是从到火车站等二伯全家开始的。春运车票很难买,又没有电话,只能靠写信或拍电报告之回来的大概日子,然后我们一大帮人就在那个大概的日子里到车站去等。从北京过来的火车下午只有那一班,而且经常晚点。我们其实是从预计回来的前一天就去车站碰运气了,希望他们能提早回来,直到长长的站台空无一人才失望地回去。终于接到了,孩子们帮着拎沉沉的行李,二妈会絮叨着车上的人有多么拥挤,姑姑夸着堂姐越来越漂亮,哥们弟兄妯娌姑嫂们的团圆从站台上就开始了。

人齐了,年才真正开始……

因为离得近些,我们回去就相对容易些,但火车上照例是人多得不得了,有时候还会被挤得下不去车。买不到票的时候,父亲就骑着自行车带着我回去看奶奶。那是一辆普通的加重倒蹬闸自行车,车把上挂着父亲的一个军用挎包,里面是一个砖头大小的半导体收音机,或戏曲或新闻或评书或歌曲。我坐在大梁上,一边不断来回扭动着硌的酸麻的屁股,一面无聊地数着公路旁运煤火车的车厢消磨着时间。一路骑回去要经过五个大沙河形成的U型上下坡,公路最低处下面是几个并排的过水涵洞,有时夏天水就会漫过公路,我们爷俩就把脚抬得高高的,自行车溅起一溜水花,算是漫长路上的快乐花絮。那时候路上没什么车,两个小时的路途安静得要命,路两旁是被风吹的沙沙作响的大杨树林子,感觉太阳都落得好早。我一边担心着林子里会窜出剪径的强盗,一边心里默念着第五条大沙河快快到来,那样我们就可以到奶奶家了。

我没有见过爷爷,只见过他的照片,那是一张瞬间让他的子子孙孙们找到强烈祖先归属感的照片。戴着一顶圆顶毡帽,高高的鼻梁,目光炯炯,精明而睿智,眼角有弯弯长长的鱼尾纹,透着善良……

2019年底,京张高铁通车在即,那将是一条堪称当今世界现代化程度最高的一条铁路。

我知道,爷爷的铁路还在,而且变得更快,更远,更年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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