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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人日报 2019年08月12日 星期一

月荷

鲍安顺
《工人日报》(2019年08月12日 06版)

在江南,夏天与荷有缘的事情很多。

说那荷花,就极为奇妙,常让我想起月色之上的月亮,那月亮像圣莲般光华耀眼,有时在幻觉里,金光闪闪,比天幕上星星的光,亮多了。远远地看,似一片鲜艳欲滴的梦,又像飘零摇曳的岛屿,精美而娇艳,脱俗而光华。

在江南的月光下,看方圆十里的荷花,真有点儿乐不思蜀。那花色与月色融为一体,真美,美得令人陶醉。说真心话,感觉比春风得意更爽,比马蹄急奔更乐,那爽与乐,在心尖,也在簇拥荷花的田田叶面上,绿幽幽的,朦胧如画,隐约如诗。“十里荷花带月看,花和月色一般般”,这是真的“一般般”。翻译成现代诗,那月色里的十里荷花,与月色成了皎洁鲜亮的孪生姊妹,一对交相辉映的双子星座。

江南月色中的荷花,随月亮渐渐升高,在皎洁的月光洒下来的时候更显风韵。花苞含羞,似夜幕云雾里的童子,玲珑鲜活,生机而充满妙趣。那花蕾,在月色里渐涨渐大,在微微开启时,含笑待放,像少女眉头绽放的喜悦,也像少女美丽的唇容。忽然我想,或许像古代未放足的三寸金莲——禁锢的美中有缺陷,显出了骚动的意味,还有久违的渴望。当荷花的蓓蕾,在月亮高挂中天时,完全绽放了,花瓣散了开来,平平地伸展着,安详地立在叶和枝之上。 这景色太美,正如杨万里所云:“接天莲叶无穷碧, 映日荷花别样红。”仔细想,又觉得不妥,因为杨万里所说的荷花是白昼景致,而我眼前是月色荷塘。为此我想,如果杨万里把“映日荷花”改成了“映月荷花”,更不妙哉!

在江南,在莲花水乡,那无处不在的美,让人铭心刻骨,桨声在月色里响着,荷花在水与荷叶之上摇着、漂着。那种水乡夜色的况味,让我想起早年的乌篷船,在新月下摇荡的乌篷船,如影随形,浓密而悠远。那乌篷船在月光里的荷塘渐行渐远,我似乎还能够看见船尾的橹,看见船头竹篙撑着的桅杆,还有桅杆上挂着的灯笼上那些精致的鱼龙或荷的图案,清风徐徐,甚为可爱。

有时,在月色里也有人划着菱角盆(椭圆形杉木盆)采莲。荷塘里,如在梦境中穿梭,驶进了江南的悠悠画卷。寻着荷香,仿佛寻着莲的熏陶,在水天一色中驶向了海阔天遥,我的感觉沉在了一片烟波浩渺的错觉里。那人手中的桨,用力摇一摇,木盆便在柔波荡漾中缓缓前行,夜风袅袅,渺茫的歌声隐约在远方扑朔迷离地唱响了。

月下赏荷,荷花静而不妖艳,姿态各异,静静偎依在夜的怀抱中,像大家闺秀,也似雅士儒风,让我想起儿时的江南荷塘月色里,那个摇着小船在湖上叫卖消夜的船翁,他叫卖声中充满张力,让许多人盛情难却,连一些不胜酒力的人,也畅饮一壶月光里的荷香老酒,在船儿撑入荷花深处的香泛金卮中,在月色辉映的一片笛箫声中,他们醉而卧,梦而不归。

古人写荷者大有人在,然而写月色之荷的人,相对少多了。这样一想,不免想起了杜荀鹤的《春宫怨》:“早被婵娟误,欲妆临镜慵……年年越溪女,相忆采芙蓉。”那写的就是月色中的荷,那被婵娟所误的诗中芙蓉,充满了哀怨气息,痛大于荷之美,令人伤情,情绪低落。

孟浩然在《夏日南亭怀辛大》中写道:“山光忽西落,池月渐东上……荷风送香气,竹露滴清响。欲取鸣琴弹,恨无知音赏。感此怀故人,中宵劳梦想。”仍然在荷风送香之中无限伤感,总让我觉得失去了月色之荷的本真圣洁,还有它天籁般的超脱与安静。

李白在《子夜四时歌·夏歌》中也写了月色中的荷:“镜湖三百里,菡萏发荷花。五月西施采,人看隘若耶。回舟不待月,归去越王家。”西施采荷于月色之中,那美的景致与想象,发人深省,似乎触动了我的每一个精神细胞。我想“若把西湖比西子”,就会有“淡妆浓抹总相宜”,那么若把莲花比西子,那西子的美不更具体,更形象,更鲜明。

朱自清的《荷塘月色》写北方的清华园。而他寻荷的根却扎在了南方,尤其是江南的采莲习俗。他写的荷,开在满月的光里,袅娜,羞涩,如刚出浴的美人,像笼着轻纱的梦,在酣眠中小睡,如小提琴上奏着的名曲。一切描述都是铺垫,最后他对荷的根之情谊,让他心驰神往的,却是那采莲少女荡舟风情,她们纤腰束素,恐沾裳而浅笑,畏倾船而敛裾,景致迷人。她们还唱着艳歌,让那些看采莲的人,年年如约而往。似水流年的回味,真是一个热闹风流的好时光,一个季节嬉游的好光景,一个“莲子清如水”的好梦境。

朱自清惦着江南,才猛一抬头走回了自己门前。而我生在江南,长于江南,一直在江南生活。我不用惦念,在月色中,我就是一朵荷花,或者是一枚荷的叶与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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