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水鱼
收完麦子插完秧,就是梅雨季节了。老天像被捅了个大窟窿,雷打豁闪。大雨不换气,一场接一场,一阵紧一阵,哗哗淌。蔫头巴脑的清浅池塘,顷刻有了生机,路上茅草,田里秧苗瓜苗,埂上玉米毛豆,头都昂昂的。沟啊塘的年年干,却年年有鱼,天上掉下来的一般,还大还多。鲫鱼、鲤鱼、鲇鱼、昂刺、红眼鳊、白条鲹、罗万狗、黑鱼……还有螃蟹、黄鳝、泥鳅,还有不少叫不出名字的,大大小小,形形色色,有时候成群结队,像天边大风起,黑压压一片,噼里啪啦打着水花,沿着沟渠涵洞争着抢着往上游嬉戏奔穿……这就是戏水鱼。
雨下得雾气腾腾,箭矢一般射在烂泥地,啪啪砸出铜钱大水花。田头沟畔,随处可见“泥猴子”引颈勾头,四处寻找张望。家里捕鱼的工具,诸如蹚网、鸡罩、鱼篓、铁叉甚至木棍瓷盆,能带的都带上。穿套鞋跑不快,干脆一脱往草窠里一扔,一条短裤遮羞或者干脆赤条条一丝不挂地奔。踩着松软的滓泥,蹒着温润的雨水,在沟边或跑或停或凝神贯注,蹑手蹑脚,把什么都忘了,那心思,那情致,全在水里,全在鱼上。
在水沟或秧田,捉那些看得见的鱼最有意思。水沟清浅,鱼儿贴着水底游,看得一清二楚。有一种叫“马狼狗”的鱼,类似马鲛鱼,身子细长滚圆,脑袋尖尖,像弹绳钩子,跑起来直刹,嗖一下就没影儿了。这种鱼,贼狡猾,很难抓住它,刚还在眼前,转眼就十万八千里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它溜掉。最好捉的是“泥污子”,就是鲇鱼。泥污子憨气十足,它沉在水底,一动不动,偶尔会轻摆一下软软的身子,晃一晃扁圆的大脑袋,人站在水里,伸手就能捉住,其实也不是捉,而是捧,轻轻地捧起,满心欢喜地以为已是囊中之物,谁知它却突然身子一挣,刺溜跑了,甩你一身黏液。但这傻家伙忘性大,也游不远,跃入水中,漫不经心地游,然后往某个凹塘子一憋,跟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这时操鸡罩或者蹚网下手,就可以从从容容、稳稳当当将它逮住。我喜欢掐它的鳃,拉它的长胡子,听它咕唧咕唧唱歌,只是它有满嘴细牙,锯齿一般,咬一口就是一排血印子,要疼好几天。捉鲤鱼更有趣。走在沟里,常常发现它们伏在草丛底,就在你脚边,慢慢扇动尾巴,两鳃一鼓一吸地喘气。这鱼性子急,“唰”地下网,往往会自己掉头跃起啪啪直往网里钻。鲤鱼红尾金鳞,又大又肥,甩头摆尾,竭力挣扎。自己从没抓过这么大的,乐得大呼小叫,两手死劲掐住鳃部,咧嘴呵呵直笑。鲫鱼最常见,喜欢排队一阵跑,这或许是其天性,钓鱼碰上的鱼窝子应该也是这个原因,一连能逮好多条,灰鳞,厚身子,小嘴咂巴咂巴,白眼珠子翻得不令不令的。鱼儿在网里噼啪练习体操,我们的心也跟着怦怦跳。
鱼逮回来,呼啦往澡盆里一倒,挑鲜活的养在水缸,其余的由母亲一条一条刮鳞剪鳍,开膛剖肚,洗刷干净。给隔壁王奶奶送两条去,顺便也给东头老牛爷带几条。母亲将干净的鱼装袋递给我们。那时日,每天黄昏时分,整个小村上空一直被诱人的鱼香笼罩着。
梅雨季节长,得空便抓。鱼逮太多了,一下子也吃不完,母亲便将之洗净,然后从锅膛里扒出麦秸灰,塞满鱼肚,再用草灰将鱼包裹严实,搁在竹匾里,干蓬蓬如棒槌,搁一两个月,都不坏。想吃就取一两条,抓把黄豆与咸菜水煮,透鲜,透香。一家人吃啊吃啊,一直吃到放暑假,吃到我们能下水塘摸鱼摸虾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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