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中旬的一天，在位于呼和浩特市的内蒙古艺术学院，一场特殊的舞剧正在上演。台上，动情起舞的舞者们舞姿轻盈，尽管容颜已被岁月刻下深深的痕迹。女主角樊爱平今年已69岁。在长约1小时的舞剧中，她多次高质量地完成劈叉、连续旋转、高抬腿等高难度动作。

这支全部由退休职工组成的队伍取名“圆梦”，带来的舞剧叫作《圆梦红舞鞋》，至今已在全国公演30余场。80后编导赵帅陪伴这支舞团走过了4年的“追梦”之旅。他说，这群老人都有一个关于“红舞鞋”的梦。

跳老人自己的故事

“他们以前都是专业的吗？”第一次见到这群老年舞者们，《工人日报》记者感到很惊讶。排练室里，舞者们穿着黑色的练功服，各个身材匀称、苗条挺拔、精神饱满。随着赵帅打出的拍子，他们正在练习蹲起、擦地等芭蕾舞基本热身动作。许多老人抬腿时的打开角度能达到接近180度。很难想到，这群舞者年纪最小的58岁，最大的已经69岁。

“基本都不是。”赵帅告诉记者，老人们退休前从事的职业甚至和艺术没有一点关系，有的是医生，有的是工程师，还有的做企业管理。

4年前，赵帅通过一个偶然的机会见到这群爱跳舞的老年人。当时赵帅只是为他们排一个5分钟的舞蹈，但在排练中，老人们对于舞蹈的认真和专注令他颇为震撼，“我接触过很多业余队伍，像他们这样如此整齐，肯下这么大功夫练的真的很少。”

这群老人为何对舞蹈有如此高的热情？聊天中，赵帅逐渐找到让他十分触动的答案。老人们虽来自各行各业，但都曾有一段相似的经历。这批在建国初期出生、成长起来的一代，也曾和现在的年轻人一样，有着各种各样的追求。热爱艺术的他们都曾梦想站上舞台。但因时代背景、家庭成长环境，不得不收起舞鞋，或拿起笔走进校园，或扛起枪奔赴前方。

“最珍贵的是，几十年过去了，他们依然对舞蹈如此热爱。只是他们成长的时代没能给他们这样一个机会。”受到触动的赵帅打算为这群老人寻找这个圆梦的机会。于是，他萌生一个想法，要以这群老人的故事为原型，编一出舞剧，由他们亲自演绎。

最终，《圆梦红舞鞋》的剧本，在赵帅与妻子刘嘉宁和老人们的一次次攀谈中，打磨成型。

拿到剧本的老人们看后都非常激动，因为里面处处都是自己的影子。

故事女主角梅丽因为父母的命令，不得不中断“从艺”的梦想，当兵从军。而扮演女主角的樊爱平也曾因为想考艺校遭到父母反对，被反锁在家里。曾参加过自卫反击战的赵元龙，看到剧本中在战场上负伤的“小鞋匠”，也回忆起了当年与战友们一起度过的峥嵘岁月……

“我们希望能由这个故事，去映射那个时代年轻人的青葱岁月。”赵帅说。

近期，舞蹈团在北京市海淀区一个街道进行演出。一位老人在看完后拉着赵帅的手说：“孩子，我没想到你这么年轻，却愿意做这样一部剧。”赵帅觉得，老人的称赞并不是因为自己编得有多好，而是这部剧符合他想要回忆的那段岁月。

卖掉房子完成首次公演

“老年舞剧可不好排，在国内可是从来没有啊。”4年前，赵帅第一次把给老年人排舞剧的事告诉了业内前辈，就被泼了一头冷水。

舞剧被看做是舞蹈艺术的最高形式。不仅要有扎实的舞蹈功底、充足的体力，还需要具备一定的人物刻画表现能力。许多年轻舞者都未曾挑战过，更何况是一群平均年龄在60岁左右的老年人。

但下定决心的赵帅，还是决定一试。根据老人们的身体情况，他把排练的时间定为一周三次，每次必须先进行30分钟的芭蕾舞基本功练习。虽然赵帅已经是老人们的儿子辈，但看到哪里动作没到位，哪段表情有跳戏，他也会严肃地指出。

“叔叔阿姨们都非常理解，也很自觉，点出来后都能及时改正。”更令赵帅感动的是，即便训练强度已经不小，不少老人还会在其他时间自己加练。

渐渐地，赵帅在这群老人身上看到了量变到质变的飞跃，“你看他们现在，每一个转身，都带着情感，都把自己的经历融进去了。这是技巧再好的年轻人也演不出来的。”

“我最大的收获，就是学会了怎么用眼睛把感受传达给观众。”樊爱平告诉记者。

舞剧的魅力必须通过舞台表演展现。队伍和剧目虽然渐渐成型，但更大的难题出现在了舞蹈团面前：这部剧要怎么搬上舞台？演出经费从哪里来？谁愿意花钱来看一群老年人跳舞呢？

作为专业编舞的赵帅明白，老年舞剧几乎没有任何商业价值。为了完成第一次公演，他卖掉一套房子，前前后后花掉将近20万元，“不能让老人们花钱，那样意义就不对了。”在赵帅看来，这也是他自己想做的事业，他希望老人们能把心思都放在表演上。

2015年1月27日，《圆梦红舞鞋》在解放军军乐厅首演。扮演剧中梅丽母亲的杨捷，现在还能回忆起登台前的那种“不确定感”。没有专门的后勤人员，搭台布置都要她们自己来；除了扮演母亲，剧中的一些群舞桥段，她也得赶紧换了衣服上。

每次前往外地演出更是不易。有一回，赵帅在广州联系了一家演出单位，对方表示可以帮忙卖票。这原本可以为舞蹈团省出一笔路费。但到了广州，对方却临时变卦，说票卖不出。

“但大家不管碰到什么困难，都一起克服，非常有凝聚力。”杨捷是从剧目公演之初坚持到现在的5名老团员之一。他们称自己是“黄埔一期”。如今，舞蹈团已经收到第五期成员。“互帮互爱才让这支舞团这么有生命力。”

延续圆梦之旅

“看到这群叔叔阿姨都能跳得这么好，我们还有什么借口抱怨自己练不好。” 内蒙古艺术学院公演之后，在场的年轻学生说。

红舞鞋的故事每到一处上演，都能引起观众强烈反响。原来老年人们不是只会跳广场舞，原来他们的舞姿也可以充满力与美，原来他们也能表演舞剧这样的高雅艺术……

“虽然中国的舞蹈普及率还不是很高，但是在这个年龄段能有这么多人始终坚守舞蹈的梦想，也是我们特别希望的。我希望舞者们的肢体和他们的梦想永远结合在一起。”中国舞蹈家协会分党组书记、秘书长罗斌在看完演出后说。

团员们也觉得自己渐渐跳出了“责任感”。他们的舞蹈，不仅仅是为了自己圆梦，也能给观众，尤其是一些追梦中的年轻人，带去正能量。因此，在排练上更不能松劲儿。

每周三次的排练如旧。上场前，扮演男主角“小鞋匠”的杨一龙，都会提前一个小时，沉下心来，让自己进入角色状态。作为团里大姐的樊爱平，除了参加团里排练，还利用其他时间报班学习舞蹈。

在团员们的努力以及相关机构的积极帮助下，《圆梦红舞鞋》在去年获得国家艺术基金的支持，以及北京舞蹈家协会舞剧项目的扶持。现在，赵帅正着手为叔叔阿姨们编排新剧目。他告诉记者，红舞鞋的巡演之路将会持续走下去，老人们的圆梦之旅也将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