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菜市场，你可能会碰见一群这样的老人，他们操着外地口音和小商贩讨价还价；在学校门口，你也会遇见他们早早地来到门口排队接孩子，他们互相聊天，聊自己的家乡聊美食，也会聊国家大事，偶尔会抱怨：“这里吃的又贵，住的又差，哪里都不比家乡好。”有人称他们为“老漂族”。漂在哪里？儿女的家里。

中国独生子女一代正成为社会的中流砥柱，他们的父母也在默默地当起他们坚实的后盾。据国家卫生健康委员会发布的数据显示，中国现有随迁老人近1800万，占全国2.47亿流动人口的7.2%，其中专程来照顾晚辈的比例高达43%。都说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在我们策划这组选题时，曾与他们有过几次短暂的交流，交谈中有抱怨有无奈，也有欣慰和知足。有老人说：“这样很好，守着他们就等于守着家。”霜降已过，在寒意渐浓的深秋，让我们再一次用心体会来自父母的温暖。——编者的话

人生的转角

舒适

炎热喧闹的城市终于清凉并稍安静下来。

和这个城市产生牵绊始于2005年。13年来，从开始的每年过来一两次到不时过来小住再到现在的几乎长住，与这座城市的感觉也逐渐熟络并亲近起来。

现在有个网络热词叫老漂族，不上不下的年纪，老倒还谈不上，漂的感觉相似几分，只不过这漂里没有打拼的艰辛，也没有前景飘忽的忐忑，于忙碌与闲适中透着那么一点踏实，那么一点烦闷，还有那么一点点怅然若失……

又走到了人生的一个转口。

三十六年就这么被裹挟着走了过去，似乎还没收拾好就被推到了人生的另一个阶段。

三十几年于历史不过是一瞬，于个人却包含了太多的经历过往，太多的苦辣酸甜。

二十岁，于青葱岁月时开启了工作模式，满眼的新奇，满心的憧憬，那时，社会还算纯粹，没有所谓的高富美、屌丝等之说。即便单纯，涉世之途也算和顺、平坦，于是，承袭传统的人生模式，踟蹰前行，亦步亦趋，体验着常人的喜怒哀乐，品味着百姓的苦辣酸甜。就这样，在岁月更迭中一步步走过一点点经历，也一步步收获着一点点满足着。从一个个起点到一个个转口，从豆蔻年华到霜染鬓丝，就这样完成着每个角色的转换。

如今，站在人生的又一个转角，回望已过大半的行程，尽管不曾显赫，也没有辉煌可记载，但一份踏实、一种心安和坦然足以慰藉此生。转过身，不求华丽，不再贪图也曾醉人的风景，这个时代的非线性发展，正让过往的绝大多数经验变成废纸。

未来，仍旧向好。没有那些高大上人士的三十年规划，也不能完全活出自我，即使风靡网络的A4纸之说让人有醍醐灌顶之感，但责、义或许是这代人固守的永恒。未来，做自己能做的，做自己想做的，与时光相守，静待岁月变迁。

窗外仍有车辆呼啸着驶过，这个城市终是不会完全静下来的，但丝毫不影响络绎不绝的寻梦人以及拥有强烈使命感的父母一族。终究，寻梦也好，圆梦也罢，都将成为这座特大型城市的一粒尘埃，或裂变或重生。

惟愿，京城的天更蓝。

阳台上那片小菜园

赵剑影

秋高气爽，一转眼京城又到了黄叶铺地的季节。北风带着几分寒意把窗外树枝上的叶子吹得颤抖，草坪也渐渐开始翻出金黄色，唯有我家阳台上那片小菜园还生机盎然，依然油绿发亮。

这片小菜园是婆婆一手操办起来的，每到一个季节,蔬菜就会变换一下种类。作为一名从来都没有接触过泥土的上班族，我分不清什么季节要种什么蔬菜，但婆婆总能记得非常清楚。春季种黄瓜，夏初种荆芥……在她的念叨里，小菜园的蔬菜也蓬勃地发展了起来。

来京之前，婆婆是一名小学数学老师，由于长期坐着批改作业，眼睛和腰腿难免疲乏。为了缓解身体上的不适，她利用在家里楼顶上种植蔬菜和花草，一来活动一下筋骨，二来也作为一种休闲。不曾想，这些蔬菜和花草得了阳光和照料的恩惠，长得异常凶猛，除了能自给自足，还能富余一些送给邻居们尝鲜。往年回家返程时，婆婆总是会在我们的后备箱里塞满她种的花草和蔬菜。一边装还一边说： “这些蔬菜都是绿色无公害的，健康！这些花草可以装饰房间。”

退休之后，为了帮我们照顾孩子，她来到北京。今年女儿四岁了，婆婆来京也四年有余，家里的小菜园也被她“搬”到了北京。其实，最初提议要在阳台上开垦一片小菜园时，婆婆是有顾虑的。她担心我们嫌种菜有泥土太脏又麻烦，就装作不经意地询问： “我看北京很少有摊贩卖荆芥，上次回家我带了一些种子，要不要种起来？还能顺便教宝宝认识植物。”

看出她的心思，我和爱人爽快地同意了她的建议，我们都知道那是她对家乡的一种思念。说干就干，从最初的一个小花盆，到一排小花盆，再到几个泡沫箱，婆婆的菜园规模几经扩大再生产。种的蔬菜也从荆芥单一品种发展到有黄瓜、小葱、香菜、草莓等多个品种。我们家的餐盘里也多了很多小菜园出品的蔬菜。

和北京不同，家乡四季分明，春秋也更加长一点，一些家乡特有的蔬菜并不能适应这里的气候。婆婆望着一些长势并不如意的蔬菜，很遗憾地说，“种菜就像你们养孩子买学区房一样，成长环境也是很重要的。家里温度更高一点，这种菜应该能长得更好一些。”话虽这么说，但婆婆还是执拗地相信：如果她能更努力地照料这些蔬菜，它们也许能长得更好一点。

久而久之，婆婆就把种菜当作思乡的一种凭借。只要有机会回家，她总是会花去一天时间泡在瓜菜种子店里，挑选各种蔬菜的种子带回来，补充到自己的小菜园里。“这种菜还没有，这种蔬菜在北京长不好……”她每次买完种子就像找到了一件宝贝，小心翼翼地包上几层。然后，装在行李箱最秘密的位置，等到了北京再如获至宝地拿出来，好像瞬间拥有了家乡的气息。对于她来说，现在买种子种蔬菜成了她的一种新习惯，一种希望在异乡拥有家乡感觉的仪式感。与其说她是在种菜，倒不如说她种下了对于家乡的思念。

在小区里，有很多像婆婆这样的帮子女照看孩子的“老漂”一族，他们内心带着一种要给孩子帮忙的使命感，还忍受着对生活了几十年环境的思念。有一位老婆婆因为不会说普通话，长期无法跟人沟通，心情抑郁一度躲到小区喷泉处哭泣。婆婆发现后，把她带回家连比划带写字地和她聊了半天，临走送了她一小盆蔬菜。就这样，婆婆“以菜会友”，在小区里结识了不少“老漂”朋友。渐渐地，我发现小区里在阳台上种蔬菜的“老漂”越来越多，他们除了自己食用，还会把这些丰收的成果送给邻居和朋友。这些老漂一族，他们在异乡的城市里播种着独属于自己家乡的蔬果，用这种方式在帮助孩子和寻找乡味之间找到了一种平衡……

“儿女在哪里，家就在哪里”

韩韫超

像很多家庭一样，从儿子出生，我们夫妻二人的父母就成了城市候鸟，轮换着到北京来帮忙带娃。几年下来，爸妈们往返于两个城市间的火车票已经攒了厚厚一大摞，老爸总开玩笑说：退休后的生活，都忙着给铁路客运作贡献啦。

父母来京看娃，每日生活其实很简单，他们二人有着固定的合作模式：老爸不喜欢操持家务，负责带娃出去玩，所到之处遍及周边小区、公园、博物馆，在各种可遛娃之地轮流打卡，老妈则负责买菜做饭。把这项“本职工作”办妥后，如果还有时间，她一定会一个电话打给老爸，问清他们祖孙二人当时所处的具体位置，第一时间赶过去。去呼吸下新鲜空气、活动一下筋骨倒是其次，主要还是她认定老爸神经大条，要亲自去近距离监督他是否放任外孙做危险之事，或者只顾着自己看手机、聊闲天，而把外孙丢在一旁。

公婆的合作模式也大抵如此，二人把帮我们带娃作为全部的生活重心，在这项首要任务面前，一切都得“靠边站”。婆婆总叮嘱公公，说带孙子责任重大，一旦有个闪失，没法向孩子们交代。所以，在京帮我们看娃的日子，爸妈们注定过得不像在老家那么轻松闲适，对这份不发工资的“工作”，他们兢兢业业、一丝不苟，却也痛并快乐着——孙子每日的成长与进步，三代人共居一室的天伦之乐，这些都是爸妈每日的快乐之源。而与我们生活习惯不同，以及育儿观念的差异，则时常让他们纠结。一旦我和丈夫因琐事红脸拌嘴，被爸妈看到听到后，对他们来说更是一种折磨。

我和丈夫都是85后独生子女，是普通的上班族，而爸妈则是刚退休不久的50后、60后。他们这个年纪，尚有时间和精力规划自己精彩的退休生活，完全可以天马行空地做些年轻时想做未做之事，在中年的尾巴上尽情折腾一把。可如今算来，爸妈们持续这种候鸟生活状态已经近四年。

平日里，我和丈夫常觉愧疚，感慨虽已是而立之年，但我们能给予父母的，却远远小于父母对我们的付出。尽管他们帮衬我们从不求回报，也总说我们小家庭的幸福安好，就是他们的最大心愿，可每每看到老妈大包小裹地从菜场奔回，暑伏天在厨房里汗流浃背地做一大家子的饭，想到很多次去车站送爸妈回老家时自己却不能同往，我心里还是会有几分酸楚。

父母退休后才背井离乡，让他们爱上陌生的城市和环境，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在有限的条件和能力范围内，或许可以让他们在异乡的生活少些闹心和堵心，多些自在和快乐——在意识到与父母共同生活将是未来的常态时，我和丈夫达成了这样的共识。

工作之余，我和丈夫不再光顾着陪伴孩子，也主动帮父母们设计、安排他们感兴趣的活动。老爸喜欢戏曲，我便帮他订阅相关公众号，收集各类活动信息，时不时地陪他听次相声、看场京剧；老妈爱好书画，于是节假日里，我们全家成了琉璃厂、美术馆还有各类画廊画院的常客。近日为她报名老年书画比赛后，老妈兴奋地重拾画笔，得空就赶紧练上一幅，她拿着练习作品追着我们打分的认真样子，仿若一个可爱的孩子。

不仅如此，带爸妈出游，为他们安排体检，帮他们办好异地医保，支持他们回乡和老同学聚会，认真听他们聊在陌生城市里的公园和菜场的见闻，接受生活中他们的各种唠叨甚至抱怨……为了让爸妈在我们身边时能有更多“获得感”，我和丈夫互相督促、提醒，努力让他们顺心顺意。

这两年，舆论给随儿女到异乡生活的父母们起了个名字——老漂族，对于这个命名，我其实不大喜欢。因为在我看来，父母在外生活的真实感受，其实与漂泊本身并无太多必然的联系，却与父母子女间的相处方式有关。如果没有找到让彼此都舒适的相处模式，即使父母生活在家乡，也难有归属感，而如果能在磨合中达成共识，实现轻松和谐相处，显然有助于消弭他们身在异乡的陌生感。有人曾总结说，这一代独生子女的父母都很“独立、自强”，正如老妈整日将“不拖累子女、不给子女添麻烦”挂在嘴边，然而在告别职场、回归家庭后，他们对我们在心理上其实更加依恋。当年迈的父母开始黏着我们，逐渐离不开我们，地理空间上的漂泊与否或许早已不重要，彼时的父母眼中，“儿女在哪里，家就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