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许多深圳建设者而言,一纸小小的“边防证”,是他们共同的记忆
告别“关内” “关外”
“1979年,那是一个春天,有一位老人在中国的南海边画了一个圈……”一曲《春天的故事》唱响了大江南北。1979年3月,广东省宝安县改设为深圳市。2018年,改革开放40周年,作为改革开放的窗口,深圳建市已39周年了。
39年来,深圳由一个不知名的小渔村成长为一个国际化城市。那时候,这里还没有高楼大厦,有的只是坐落在河边的客家民居;那时的解放路,行人还很少;那时的街道并不宽,斑驳且毫无装饰——对于这个昔日边陲小镇的最初建设者而言,一纸小小的“边防证”,却是共同的特殊回忆。
每年要回老家办一次“边防证”
整理抽屉时,一张张盖有公安局印章的“边境管理区边防证”勾起了眭先生初到特区时的回忆。这些早已泛黄的“纸张”在老家抽屉沉睡了20多年了,它们将24年前,眭先生初到深圳时的零星记忆拼接起来。
1994年,眭先生和妻子带上身份证,在老家湖南永州市一县城的公安局拍了一张照片,排了一小时队后,拿到了第一张“边境管理区边防证”。
带着“边防证”,花78元买了两张车票,坐了9个小时火车,眭先生和妻子第一次踏上深圳这片土地——深圳西站。“深圳西站在南山区,属于‘关内’。”眭先生告诉《工人日报》记者。
1982年,深圳经济特区和非特区之间用铁丝网修筑了一道管理线,俗称“二线”。最初深圳特区包括罗湖、福田、南山三个市辖区,被称为“关内”,1998年,以沙头角为中心的区域从罗湖区析出,设盐田区,“关内”则包含此四区,龙岗、宝安被称为“关外”。
初到深圳,眭先生落脚地选在租金便宜、外来务工人员居多的“关外”龙岗区,并成为特区的一名出租车司机。“那时候,关内、关外被铁丝网隔了起来,关口设有岗亭。一般来说,每进一次关内,都要出示边防证给工作人员,但很多时候,检查人员并不检查出租车司机的证件,只检查乘客的。”
眭先生常常遇到乘客的边防证过期了或是忘带证件的情况,有时候乘客会用纸包着钱让他偷偷塞给岗亭看守员,有时候乘客则被要求下车,不让过关。
“那时深圳共有大小关口十多个。过关人很多,车也多,经常要排队,有时过一次关要排半个多小时的长队。”眭先生说,每年都要回老家办一次边防证,有时候也会让熟人帮忙办了寄过来。妻子在关外出租屋中照顾家里,一般一年只有去火车站坐车回湖南时才需要用到边防证。“她边防证不常用,有一年竟过期了都没发现,无法进关内坐火车。那年我们只能在关外汽车站坐了整整24小时的大巴车回家过年。”回想起那次坐长途大巴车的经历,眭先生仍不由自主地皱起眉头。
从“黑中巴” 乘客到真正深圳人
在刘伟文的印象中,上世纪90年代的深圳“黑中巴”很常见。当年,办了边防证,在汽车站坐上一辆中巴,刘伟文从广东惠州市龙门县来到了深圳。“巴士进深圳市内时,乘客都要下车走验证通道,巴士则走车辆通道。过关后乘客再上车。”
刘伟文告诉记者,这些“黑中巴”一般来自淡水、惠东等地,车头放有写着“到深圳市内”的卡板纸。“司机会告诉我们,载我们过关。但往往这些巴士都没有过关证,到了深圳关口,趁乘客下车走验证通道时,司机就掉头跑了。许多乘客进了关内找不到车,才发现遇到‘黑中巴’,连行李也无处可寻。”刘伟文如是说。
在刘伟文印象中,坐巴士到深圳,还经常有各种笑话。他还记得,进了关内,在验证大关门口,常常看到乘客还没找到自己乘坐的那辆巴士,司机就以为人齐了,把车开走了;甚至还有很多乘客不认得车,常常出现上错车的景象。
“从前,关口外面还有很多‘蛇头’,他们向没有边防证的人收钱,并承诺带他们穿过铁网翻山进关内。”刘伟文说,其实,很多蛇头都是抢劫的,他们将人带到山上,抢走了东西就离开了,并不能带人过关。
2010年7月,深圳经济特区范围延伸到龙岗、宝安,关内关外一体化,外地人来深圳也不再需要边防证了。
如今,刘伟文已成为真正的深圳人,在龙岗区拥有了自己的修车行。他的孩子也成了“深二代”。
“关内”的神秘感渐渐消失
51岁的李运新是广东省惠州市博罗县人。他第一次来深圳时才18岁,那时候南头镇的村庄还没有通上电,在广州一家电力公司工作的他跟着公司来到深圳安装变压器、高压线。
“上世纪80年代,盐田、葵涌、西涌等比较偏僻的地方还没有通电,且人很少。当地年轻人都跑去香港打工了,剩下老人与小孩。”在李运新记忆里,那时候还能走路去到香港,渔船也能开过去。直到边境管理完善后,这一现象才不存在。
1990年,23岁的李运新再次来到深圳,在工厂打了两年工后,和妻子在布吉开了一家大排档。那时候,布吉属于宝安县布吉镇,如今已是龙岗区布吉街道了。“布吉比较乱,许多过不了关的人滞留在此。以前,很多人来深圳路费都不够,一半路程坐车,一半走路。没有边防证过不了关,也没钱回家,许多人住在桥底下,在布吉当起了杂工、小商贩。”李运新说。
过去,关内关外的生活水平、消费水平有很大不同。当时李运新的妻子兰阿姨很羡慕住在关内的人,在她眼里,关内的人穿着时髦,有许多好看的花衣服。“以前关外的人都很想去一次罗湖的东门逛一下,即使买不起任何东西,也会感到很满足。但没见过世面,自己一个人却不敢过去,找上三五个女孩一同才敢去。”说到这,兰阿姨笑称那是少女时代的青涩愿望。
后来,李运新与兰阿姨在布吉建起了属于自己的房子,户口也转来了深圳。关内关外一体化后,关内在兰阿姨心中的神秘感也逐渐消失了。2018年1月,国务院批复同意撤销深圳经济特区管理线,这道已经使用了近36年的“二线”真正走入历史。
时至今日,深圳还经常有人组织“二线关”徒步活动,昔日的边防沿线也成了徒步热门线路。30多年的时间里,许许多多人怀揣着梦想,一次次踏过“二线关”,一个个普通人走过关口,是为了奔向更美好的生活,一座“敢为天下先”的城市率先闯过改革关口,背后是一个民族踏出复兴之路。
二线关时间表
1980年8月 深圳经济特区正式成立。当年深圳全市人口33.29万,非户籍占比3.6%。
1982年6月 在划定的特区与非特区之间设管理线,“二线”动工,东起大鹏湾畔背仔角、西到南头安乐村,全长84.6公里,由铁丝网和巡逻公路构成。人口44.95万,非户籍占比21.1%。
1983年12月 “二线关”启动,设置布吉、南头、沙湾、白芒、盐田坳、背仔角等检查站,开始对出入特区人员和车辆实施检查。人口59.52万,非户籍占比31.9%。
1998年1月 地方“两会”首次有代表和委员提出撤“二线关”。人口580.33万,非户籍占比80.3%。
2003年5月 扩大进入特区有效证件范围,逐步放宽边防证办理限制,现场设立办证窗口。人口778.27万,非户籍占比80.6%。
2008年1月 所有“二线”检查站停止现场办理通行证,可凭身份证或暂住证进入特区。人口954.28万,非户籍人口占比76.1%。
2010年5月 特区范围扩至深圳全市,但管理线未撤销。人口1037.2万人,首次突破千万大关,非户籍人口占比75.8%。
2014年7月 边检撤出“二线关”,管理线“名存实亡”,只留下关口的建筑设施。在此之前,关口日均通行车辆超100万辆次、进出人员超500万人次,通勤高峰期拥堵严重,次年关口建筑开始拆除。人口1088.89万,非户籍人口占比69.2%。
2018年1月 深圳经济特区管理线正式撤销。
(朝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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