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族存亡之际,九成以上美术大家集聚重庆,以画笔为戈,写就一段波澜壮阔的大后方艺术抗战史,然而,这段尘封的历史鲜为人知……
被遗忘的一段美术史

①吴作人作品《重庆大轰炸》

②张书旂作品《百鸽图》

③张善孖作品《怒吼吧!中国》

④徐悲鸿作品《巴人汲水图》
(四川美院中国抗战大后方美术研究所供图)
“我们现在所做的事,就是在揭开这段不为人知的往事,书写曾经冰封的历史。”
在刚刚结束的重庆两会上,中国抗战大后方美术研究所所长、四川美术学院教授凌承纬接受《工人日报》记者访问时表示,抗战时期,重庆作为大后方中心集聚众多美术大家和全国顶尖艺术院校。徐悲鸿、吴作人、张书旂、林风眠等大家在这里,以画笔为武器,揭露日本侵略暴行,振奋民族士气,发出中国的怒吼,投入救亡图存,给中国抗战史和中国现代美术史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然而,这段意义重大和影响深远的历史,却尘封多年,鲜为人知。
“这是一幅波澜壮阔的艺术史”
1940年8月20日,赴重庆南山写生的吴作人亲眼目睹200多架日军飞机轮番轰炸市区。彼时的山城已沦为一片火海。他头顶着随时可能坠落的炸弹,迅速用线条勾勒出当时的惨状,后又用红、黄色调的颜料上色,完成这幅直接描绘日本侵略者给中国人民带来巨大灾难的《重庆大轰炸》,在当时世界反法西斯阵营引发强烈反响。
“艺术理念分为‘为艺术而艺术’及‘为人生而艺术’,外公一直秉承的是‘艺为人生’的理念。”吴作人外孙女吴宁接受记者采访时表示。
“重庆的抗战美术史是一部波澜壮阔、轰轰烈烈,内容极为丰富,形态极为特殊的艺术史。”从上世纪80年代就着手研究抗战大后方美术史的凌承纬表示,第一次接触这些资料时,内心澎湃之情难以言表,“大冬天穿着羽绒服,看史料能看出一身汗。抗战期间天天都有美术家的活动,他们以画笔做刀枪,反映民族心声,给侵略者迎头痛击。”
在凌承纬看来,只有亲手触摸历史的温度,才能真正明白,在这些发黄发霉的报纸刊物里,记录的正是在血与火的考验、生与死的抗争中锻造出的伟大的抗战精神。
多位美术研究学者坦言,由于重庆是战时“陪都”,属当时国民政府政治、文化中心,90%以上的画家齐聚重庆,国立艺专、武昌艺专等国内高校也西迁重庆。一方面是因大后方可继续作画,另一方面则是由于战争的惨烈、人民奋勇的抵抗客观提供了素材,便于画家们发挥专业优势支援抗战,记录历史。因此,以重庆为中心的大后方美术,这一时期具有统领全国美术的意义,也推动并实现中国近现代美术史上的现实主义思想流派的形成发展。
“尽管这段美术史意义重大,影响深远,却鲜为人知。”凌承纬向记者介绍,他第一次接触大后方美术史,源于上世纪80年代。为撰写四川版画史,他在查询资料时才发现,自己面对的竟然是一部波澜壮阔却不为后人知晓的历史。
用艺术揭日军暴行寻求国际援助
“天灾战祸,民不聊生,是谁的罪过,我是一个中国人,不能沉默,我要以我的画笔,发出我的吼声。”抗战期间,著名画家徐悲鸿在山城发出呐喊。
1937年11月,徐悲鸿随中央大学艺术系由南京迁到重庆。在当时江北大石坝家里,他根据重庆汉子江边挑水的场景,以高度洗练手法,将巴人传统汲水的宏大场面分解为舀水、让路、登高前行3个段落,创作出真实记录民众生存景象的艺术珍品,即后来被誉为其最具人民性和抗争精神的代表作——《巴人汲水图》。
同样亲历重庆大轰炸的“虎痴”张善孖,目睹日军种种暴行,创作《猛虎扑日图》,又名《怒吼吧!中国》,以右上角28只猛虎齐向左下角西落的太阳扑去的气势,展现中华民族团结抗战的决心。
当时,还有些画家走上“艺术外交”之路,用画作在国际上寻求援助。
1940年12月23日,重庆李子坝嘉陵江畔一家宾馆里,中国画《百鸽图》赠送仪式举行。次年1月,《百鸽图》被运送到美国白宫,备受时任美国总统罗斯福喜爱,以艺术方式推动世界反法西斯阵营的团结。
《百鸽图》作者是张书旂,1937年10月底随中央大学迁往重庆。武汉会战后,抗战进入相持阶段。1940年5月以后,日军开始对重庆轮番无差别轰炸,张书旂目睹日军的凶残和残垣断壁中抗争的人民,想到中国目前特别需要国际支援。由此,他想到以鸽子为对象,创作一幅呼吁世界和平的国画,赠予为维护世界和平做出贡献的人。
擅长写生的张书旂从古镇磁器口买了几只鸽子,天天观察其姿态动作,但迟未动笔。直到1940年11月5日,美国举行第32任总统竞选,罗斯福第三次连任成功。张书旂感叹:“此画有主了!”随即构图作画。当年的报纸记录了他创作的过程:“这一大幅,四天中完成,但构思了三个星期,第一天画了五十个,第二天又画了五十个……”
2012年,这幅在大洋彼岸“栖息”70余年的《百鸽图》重回山城。张书旂之子、美国斯坦福大学历史系教授张少书说:“父亲的遗愿就是《百鸽图》将来如果回国展出,首选地一定要是重庆。”
为支援抗战,重庆美术界还开辟美术家义卖支援抗战先河。张大千、张善孖等许多画家都举行了义卖。据不完全统计,1937年7月至1946年6月,在重庆举办的各类美术展览和义卖约320次。
近现代美术史研究的新领域
“在美国求学待归之时,导师李铸晋教授告诉我,抗战时期,重庆美术界异常活跃,他建议我回国后可着手研究。”凌承纬说,自1988年回国后,他便开始研究重庆的抗战美术史,“在当时的文联主席支持下,我得以到重庆图书馆查阅资料,自备水和食物,每天从早上9点到下午5点,都在图书馆。”
“至今,我从事这一研究已整30年。”凌承纬告诉记者,尽管研究起步较早,但他一直以来都是孤军奋战,直到2005年5月,西南大学即将成立,学校报请重庆市委宣传部批准成立重庆现当代美术研究所,将抗战大后方美术研究列为研究所首项工作任务,才有了研究团队,开始培养年轻人。
“坦白说,这种研究工作不挣钱,也比较枯燥。”凌承纬坦言,很多年轻人坐不了“冷板凳”,因此,刚开始一年,他只要求学生查阅资料,鼓励他们去发现那些不为人知的秘密,培养兴趣,“《百鸽图》相关史料就是学生发现的,后来在北京大学艺术学院教授丁宁引介下,我与张少书取得联系,才有了《百鸽图》回国展览。”
业界人士评价称,凌承纬是国内研究抗战大后方美术的先驱者和“扛旗手”。在他推动下,2009年3月,西南大学举办“首届中国抗战大后方美术文化研究高层学术论坛”;2012年4月,“张书旂中国画艺术及其传承国际学术研讨会”在渝举办。2015年6月,四川美术学院成立中国抗战大后方美术研究所,凌承纬又被聘为所长。这标志着抗战大后方美术研究日渐引起国内外艺术史学界重视,成为中国近现代美术史研究中一个新的方向和领域。
如今已年逾古稀的凌承纬仍坚持在研究岗位。他说,“在找到合适的接班人之前,我这个‘扛旗手’还不能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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