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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人日报 2017年10月30日 星期一

格非对话李洱:

先锋作家回归传统的启示

本报记者 周有强
《工人日报》(2017年10月30日 07版)

格非身体向后,自然靠在沙发上。这位2015年矛盾文学奖获得者身穿黑色夹克,一头银发,语锋锐利。从艾略特到鲁迅,从杜甫到卡夫卡,说起文学,他旁征博引又逻辑严密,显示出清华大学教授的本色。

与之相比,他左手边的李洱更喜欢从一个小故事切入,继而展开自己的论述。作为先锋文学之后最重要的作家之一,大多数时候他身体朝右倾斜。因为前几天陪儿子打球拉伤了肌肉,坐姿显得有些别扭。

现代性给写作带来哪些影响?中国小说有哪些传统?现代写作与中国传统存在怎样的关系?写作者该如何从传统中汲取营养?10月21日,北京永定门公园,两位当代文坛的重量级作家就“现代写作与中国传统”的问题,对话了3个多小时。

现代性让写作变得艰难

参加本次对谈的前一天,李洱去盲人按摩店做了一个按摩。

给他按摩的小姑娘告诉他,她正在听毕飞宇的小说《推拿》。因为很少有作家写盲人的生活,她一遍又一遍反复听。当李洱询问她的“阅读”感受时,这个小姑娘说,她觉得“这部小说像是四五十年前的作品”。

李洱问她为什么这么觉得。小姑娘给他举了很多例子,比如现在的盲人会发微信、聊QQ,会遇到盲道被占用等日常困境,但她在毕飞宇的小说里没有看到这些内容。而这部小说出版时间是在2011年,也不过6年前。

“一个作家已经倾尽全力去表现现代生活了,可读者不满意,认为这个作品落伍了。”李洱说,因为现代社会的飞速发展,让现代写作变得异常困难。一个作家原本计划写一部预言小说,很可能写着写着就成了现实主义小说,而等到小说出版时可能就成历史小说了。

格非认为,现代性在时间和空间两个维度重塑了社会。在时间范畴,古代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对时间没有明确的概念,在现代,时间成了金钱和效率的代名词;在空间上,过去的人“只知有中国,不知有世界”。而现在,全球化的进程让不同的文化互相交织。这些不仅让现代社会变得更加复杂,也对作家的表达构成了挑战。

“作家所有的努力是在词与物之间建立一种联系。”李洱说,现代性带来的冲击,尤其是外来语言的传入,让词与物之间的关系变得更难以把握,作家必须不断调整自己对于词与物关系的认知。

以杜甫《春望》为例,在古代,当人们看到“城春草木深”中的“城”字时,头脑里想像出来的是荒凉的城墙,诗人的词与具体所指的物是有直接联系的。但在现代社会,读者们想到更多的是城市和城镇,对这句诗并不能产生直观感知。而当墨西哥诗人奥克塔维欧·帕斯将“城春草木深”中的“城”译成“广场和街道”后,由于它和当代的日常生活经验对应起来,诗句意象通过翻译反而被再次激活了。

回归传统的写作

现代社会急剧变迁的同时,格非和李洱却在而立之年各自经历了向传统回归。

30岁之前,格非“狂读西方的书”,着迷于博尔赫斯、普鲁斯特等西方现代主义作家的技法,以反叛传统、先锋作家态度登上文坛。30岁之后,他却开始系统大量阅读中国的古典文学,用了10年时间去了解传统文化。

李洱也是如此。他说,35岁之前他更多是靠敏感和直觉写作。35岁之后他发现自己与传统联系更紧密了。之前难以触动他的《红楼梦》,35岁时突然变得异常有魅力。

这是为什么呢?格非觉得,自己的转变受到英国诗人、文学批评家艾略特的极大影响。艾略特认为,一个年轻作家在年轻时怎么写都可以,但到了30岁,如果还要继续写作的话,就必须去了解历史。“在我快30岁时,艾略特的话在我耳边,对我构成了持续压力”。

在艾略特看来,传统是一个结构,任何一个新作家都必须跟这个传统构成一种关系。李洱举例说,像李白这样的天才诗人,人们往往认为他的诗主要是来自于他的才华和灵感,但事实上,李白对整个文学史也非常熟悉。

“你们这代作家,余华也好,你也好。如果要出大作家,从现在就应该开始研究传统,再迟就来不及了。”快30岁时,文学批评家胡河清对他说的一段话,格非至今记忆犹新。

在过去,一个写作者光凭经验就能成为好作家;但现在,如果作家没有学历和学识,可能就缺乏足够的分析能力,去判断自身所处的位置和日常生活的真实性。这时候,一个作家就需要从传统资源中汲取营养,去发现变化中的不变之处。

“ 与传统对话才是继承传统 ”

在格非看来,中国小说有两个传统——古典文学的“大传统”和五四以来受现代性影响的“小传统”。在全世界生活方式越来越同质化的背景下,如何挖掘中国文学的传统资源,关系到中国文学主体性的建立,因为文学需要通过特殊的方式来呈现经验。

那么,现代作家如何继承传统呢?格非认为,继承传统不是回到过去,也不是照搬旧的形式,不是再用杜甫的方式写诗,也不是用史记的语言写作。“只有在创造性的工作中才称得上是继承传统。”格非说,也许你写作采用的形式不是杜甫的,但当你理解了杜甫为什么写作,了解了他的精神内核,那你仍然跟杜甫构成了关系,“与传统对话,这才是继承传统”。

李洱举了个例子。网络上有很多人续写《红楼梦》,那些续集无论是语言、情调还是风格,几乎可以达到以假乱真的地步,但他认为,这些写作都是无效的,“因为当你叫他们写一部关于当代生活的短篇小说时,他们要么写不出,要么写出来的东西没有意思。为什么?因为他们是在模仿,而不是在创作中与传统对话。”

格非表示,继承中国传统并不是要抛弃外来传统。相反,写作永远不能关起门来自己搞,尤其在这样一个时代,中国文学应该参与到世界文学的进程中。

作为清华大学文学系教授,格非曾在课堂上问学生,鲁迅和莫言在城市的时间远远超过他们在乡村的时间,可为什么他们的小说关注的都是乡村而不是城市?学生们的答案五花八门。格非认为有一个重要原因,没有比较就没有发现。正是因为他们从农村来到城市,才能回过头去发现农村与城市不一样的地方,“如果莫言一辈子都待在农村,可能他的经验就呈现不出来了。”“保持他者的在场,我们才能更好地理解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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