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岁的李元跃眯着眼睛，仔细琢磨着手里那张印着二维码的纸张。

在他面前的大桌子上，数条黑、黄两色的篾条交织在一起。尽管还是半成品，但稍加留意就能看出，篾条交织出的图案与纸上的二维码很是相似。

“我的参赛作品就是用竹子编出一个二维码，并且能用手机扫描出长沙市雨花非遗馆的公众号。”李元跃告诉记者。

这是8月上旬湖南省“湘字号”传统技艺工匠竞赛湘竹技能竞赛决赛的现场。李元跃的周围，还有70多位跟他一样埋头“弄竹”的选手，分别进行着竹编、竹雕和竹郁作品的创作。

无论在湖南还是在全国，竹器行业都有悠久的历史。从过去普通家庭夏日必备的竹席，到文人墨客收藏的竹雕，竹器产品数量丰富，用途广泛。但是，近年来，随着工业化进程的加速和市场形态的不断变迁，手工竹器市场日渐萎缩，相关制作技艺更是面临后继无人的困境。

小众而边缘的竹产业，正在寻求突围,而许多与之类似的传统技艺产业，也在走着相似的道路，传统手工艺该如何体面走向市场。

厂里生产的凉席根本不愁销路

如果不是因为这次比赛，68岁的杨共可能不会再碰竹子。毕竟她已经40多年没有做过竹编产品了。

40多年前，杨共和妹妹杨六纯所在的长沙市青山铺镇元华村，几乎家家都编竹席。“最多的时候，来村里做学徒的有2000多人。”

杨共13岁起跟家里人学竹编，很快便进了当地的凉席厂，“厂里生产的凉席根本不愁销路，都被当时的浏阳市进出口公司包了。”上世纪70年代初，她就拿上了“每月近50元的高工资”。

然而，就如同现在已无迹可寻的浏阳市进出口公司一样，杨共当年的经历也不可复制了。在比赛现场，记者注意到，参赛选手中40岁以下的年轻人屈指可数，更多是像李元跃和杨共这样年满60岁甚至年龄更大的手艺人。

竹郁（“郁”，是将竹材构件加热弯曲，使之符合造型需要的一种工艺）选手危禄绵告诉记者，在益阳从事竹郁生产的手艺人中，54岁的自己“算是年龄较小的”。

比赛主办单位、湖南省总工会的相关负责人向记者透露，在报名阶段，当地好几个市州都反映，很难找到从事竹器行业的手艺人。最后，要么邀请像杨共这样“隐退多年”的老人，要么让略有雕刻基础的工艺美术出身的手艺人参赛。

危禄绵笑言，自己从来没有一个“稳定”的徒弟，“现在的年轻人不愿意学这个。”李元跃的儿子更是在自幼学习竹编的情况下，最终离开了这一行业，“他还曾经在全国比赛上拿过奖。”李元跃有些惋惜地说。

“变现”缓慢让年轻人避而远之

尽管相隔一个时代，杨共与李元跃的儿子放弃制竹手艺的原因却如出一辙：赚不了钱。

从上世纪80年代起，随着凉席制作工艺的进步，尤其是空调的出现，竹编凉席的需求量急剧下降。元华村的家庭竹编作坊纷纷关张，凉席厂也未能幸免。20多岁的杨共不得不外出打工。“到最后，整个村子一家做竹编的都没有了。”

而老家在湘西州的李元跃，直到两年前被长沙市雨花非遗馆的董事长郭存勇请来，才算完全靠竹编养活自己。在这次比赛之前，他已经先后给好几个公司制作了这样的产品。每个二维码编制时间约为3天，售价在700元左右。

“这是个特例。”李元跃对记者坦言，自己的作品之所以卖得出去，是借助了非遗馆的平台。“否则，标价较高的竹编制品很少有人问津。”

李元跃的话同时道出了传统技艺不赚钱的原因：在机器生产的时代，手工制品耗费的时间、精力与最后呈现出的产品价格并不对等。

杨共举了个例子，要用竹子编出一个较大的人物像，从选择竹子，到抽篾、打篾，再到编制过程都有许多讲究，前前后后需要近1个月的时间。“1个月的时间精力花费，定价两三千元似乎并不为过，但在很多人看来，这个作品的成本不过就是几根竹子。”

与诸多传统技艺一样，制作竹制品也要经历漫长的学习过程。“要想制作出一个像样的竹郁产品，通常需要学个两年时间。”危禄绵说，如此缓慢的“变现”，更是让年轻人对这门手艺避而远之。他告诉记者，现在有不少学习工艺美术或美术设计的大学生，会到自己的手工作坊来完成毕业设计。“他们都对竹郁技艺赞叹不已，但没有人愿意留下来一心从事这个行业。”

“迄今接手的最大订单”

尽管困难重重，但“以竹为生”的人却仍然存在，并且生活得还不错。

众多选手中，参加竹雕比赛的李胜得显得有些打眼，今年36岁的他是赛场上难得的几个年轻面孔之一。

因为对美术的喜爱，18岁那年李胜得在一个竹雕作坊拜师学艺。刚出道那几年，由于竹雕制品在湖南地区属于比较冷门的收藏品，再加之技艺不纯属、缺乏理论修养，他只能靠这门手艺勉强糊口。

2006年至2007年，经人推荐，李胜得来到湖南工业大学包装设计系进修了两年，对雕塑史、美术史、美学和中国文化进行较为系统地学习。李胜得告诉记者，竹雕作为一种收藏品，多是文人雅士的爱好。“刻竹的人如果没有一定的文化底蕴，即使技术再精湛，作品价值也不高。”

进修的效果很快显现。有了雅致、艺术性较强的构图，李胜得雕刻的一只竹制笔筒在2009年市场行情最好时，卖出了5万元的价格。在此之前，他制作的同样大小的作品，从未超过3000元。如今，李胜得与妻子经营着一个竹雕工作室，产品全部采取订制化生产，年收入在20万元至30万元之间。他坦言，自己算是竹雕手艺人中发展较好的，“近几年市场不景气，身边很多老艺人都转行了。”

结束这次比赛后，危禄绵就全身心投入了“益阳市小郁竹业传习所”的筹备之中。小郁竹艺2006年被列入湖南省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名录，2009年成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按照相关要求，被列入名录的传统技艺都要有一处公益传习所，供市民体验和了解。”危禄绵解释道。事实上，小郁竹艺成为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引起了当地政府的重视，也为危禄绵的事业助了一臂之力。在规划益阳市博物馆时，危禄绵应邀打造了一间竹艺厅。开馆后竹艺厅反响热烈，很快，益阳市大剧院也邀请他以竹子为原材料对近800平方米的剧场进行装修。“这笔100多万元的项目是我迄今接手的最大订单。”

将传统竹产业做成规模产业，是包括李胜得和危禄绵在内的众多竹制品手艺人共同的愿望。“寻找更好的渠道将买方和卖方联系在一起，在竹制品产生经济效益的基础上培训更多的手艺人，将是这一产业实现长远发展的关键。”李胜得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