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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人日报 2017年08月07日 星期一

遥远的火把节

阿比尔哈
《工人日报》(2017年08月07日 06版)

序曲

七月的日史普基(四川普格县),总是潮湿的。

在小镇待的时间久了,对所谓的热闹也失去了应有的敏感。我在一个早晨,突然发现,小镇变得热闹了起来的。

湿漉漉的街道上,有卖鸡的,有卖火把的,有刚从外地务工回来的,熙熙攘攘。火把节到了——“怎么像是一次恍然之悟?”

街道上,多了断断续续的叫卖声,少了熟悉而又温暖的乡音,多了穿着奇装异服和头发染成奇怪颜色的少男少女,少了三五成群、结伴而行,穿着节日服装羞答答的阿咪子(少女)……那些“温馨的画面”,悄然失去了影像。

早上,父亲继续到火把广场去锻炼,母亲一如既往地制作着诺苏式的纽扣:火把节结束之前她要完成一批订单。大姐照常去县医院清理卫生,几个外甥除了吵着买玩具外,对火把节只字不提。也难怪,对仅仅是“热闹”的盛会,他们会有什么情感?

大家似乎都忘了火把节的到来。

晚上,楼底下几户邻居家的小孩,点着零星的火把。没有太多的欢声笑语,也没有祝词。我知道,我们都是一群已经没有庄稼和羊群的人了,对于那些没有庄稼和羊群的人来说,往昔那些美好的祝词似乎是没有必要的。

我感伤起来。

期待

七月的日磨俄联(村名),总是温暖的。

父亲拴好从拉穆吉勒穆池家买来的大猎狗科巴达逸,把手中绣迹斑斑的猎枪挂在了床头边;母亲终于放下了手中的锄头,从诺苏式木柜子里拿出几乎发霉了的衣服,准备去赶集,去给我们买新鞋;姐姐们收拾好手中的针线,偷偷地在三角帕里多放了一块方形的镜子;我展示着妈妈用剪刀理就的凹凸不平光头。

趁母亲出门赶集之前,我一再请求不要给我再买女式鞋了。

此刻的心情无比愉悦——等待了一年的火把节要到来了。

夜幕降临,我们穿着节日的服装、打着火把朝着庄稼最茂盛的土地走去。“烧死大蝗虫,祈福五谷丰登……”口中念着母亲教了一遍又一遍的祝词,谨慎、虔诚——好像说错一个字灾害真的会来。

送火,一般是第三个晚上,隆重也最讲究。女人和未成年人一般是禁止参与这个仪式的。

在日磨俄联,我没有参加过送火仪式。不过,仪式后的第二天,我们几个小孩放牧路过送火圣地时,还是偷偷地闯了进去:看见大人们用烧剩的火把堆砌成了一个个“水槽模型”。“咩,咩,来吃盐了,来吃盐了,祈求牛羊满山坡……”这些祝词是后来父亲告诉我的。山民除了种庄稼,羊群就是他们的命。

关于送火,还有一个词“店保勒”(舔菜板的意思)——暗讽好吃懒做。谁家在送火仪式中落在最后,这家人会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被寨子里的其他人家亲切地称呼为“店保勒”。儿时被别人叫过“店保勒”,心里特别不爽。

在山民看来,送火越积极,这一年越能行好运。不过他们不会偷偷去“行好运”,而是相互吆喝,一起奔向送火圣地,这是传承下来的信誉和团结协作精神。

守望

明天就要斗牛了,螺髻山历来是众多火把场地中声势比较隆重的。

特久家的牛——勒氏苞呷——角已经削好,蓄势待发;瓦其家的马——达里阿佐(诺苏远古传说中的骏马)——早早地卸下了马鞍,反复熟悉赛道;阿乌家的少女拉果嫫,穿上了美丽的衣裳,她不会浓妆艳抹,但能轻松摘下选美桂冠。

孩子们失眠了。明日火把场上有七彩水果糖,有冰棒、米花糖,当然,还有母亲熬夜煎好的荞粑粑,有那只肥满的大鸡腿,米色(人名)的挎包里总是鼓鼓的……

姐姐们失眠了。那几个曾经主动抢她们帽子的坏男生,明天会不会也出现在火把场?他们会不会像上次一样在众目睽睽之下抢自己的帽子呢?那样多害羞啊,可要没来抢,心情会不会更糟呢?

母亲们失眠了。明天在氏鸠俄布(地名)火把场会见到嫁到临近几个村,却因为山路崎岖、家务繁重少有往来的姐妹们。她们会从日磨俄联最西边那块贫瘠土地上的庄稼长势开始聊起,然后还会说到邻居家那个远嫁他乡却因为惨遭家暴的女孩——话题触及她最后上吊的命运,聊天也该结束了。她们时而欢笑,时而也会流泪……

父亲们也失眠了。听说几个月前堂弟家的老丈人去世了,由于通讯不发达,这才刚知道。在氏鸠俄布一定会看见堂弟的小舅子,必须抬给他一件酒。诺苏的礼尚往来不是负担,是千百年来祖先留下的财富。可是,包里的钱,已经给孩子们买新衣服了。要不要再卖一只羊?

火把节,山民的情感归处,承载了我太多的记忆,尤其是在我们阿都地区。

心绪

如今,火把节不一样了:选美,姑娘们个个浓妆艳抹,看着有点伤眼。民族节日性的选美,为什么不多一点乡土回归?

黝黑的肤质,高挺的鼻梁,明亮的瞳孔,历来是祖先的审美观。“现代”审美对本土审美文化的冲击,让我看见的终于变成了任何一个地方都能寻常见到的“浓妆艳抹”,难怪大家都说:真正漂亮的人如今是不会参加火把节选美比赛的。

斗牛,也不再单纯属于牛与牛之间角力,而是主人间的财力比拼。“买这头斗牛花了10万元,买那头花了8万元”,人们不再热衷于摘取“牛王主人”的美誉,过去主人间的“勤劳比拼”——哪家人更勤劳智慧,养出了“牛王”,这种农耕时代传统的荣誉角逐,变成了展示财富的欲求:只想显示自己有买“天价斗牛”的能力。这已然是虚浮景观,哪里还有火把节的味道。

从前的日史普基在很多特定区域有附近各乡村约定俗成的原生态火把节聚会场所,而今天,这些观赏火把,展示民族时尚风俗的“火把原乡”因山民搬迁、人员外出(打工)流失等原因,日益减少、荒废。剩下的也失去了民间主导的色彩,成为官方主持的经济Party。

这些年的火把节还注入了本土歌手助唱,看似多了一点创新。不过,在“明星演唱”喧闹的推广中,“歌星明星”几乎在各处火把节场所都会“现一圈儿”,土著心绪失落了,外来者以为火把节就是“演唱会”。

火把节现代化了,但多少代人的记忆,曾经浓烈的民族情愫……却在慢慢地模糊、慢慢地散去。传统的火把节正行进在消失的路上……

是谁绑架了火把节?谁在一步步地扼杀“我的乡情”?是消费主义诉求下的商业欲望?还是用文化唱经济戏官方理想?或许是我们自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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