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开窗帘，对面23楼阳台钢筋窗框里鸟窝中好像有小影子动。两月前见喜鹊衔着树枝在那儿做窝，心想多半是瞎忙活，爱城市晕了头也不好在危险地界儿繁殖后代不是？没想到还真成了。

回想少年时代所为，喜鹊的梦想必定会破碎。那时爬树揭瓦掏鸟窝不算事，弹弓才是正业，尤其是小麦成熟前后麻雀繁殖的好时光，那是嫩麻雀最坏的季节。不停叫食的小麻雀未经运动洗礼，不知人歹毒，你可以走近了再下毒手。

弹弓是那时边野男孩都有的记忆：十来岁小子装备弹弓不算走邪路。虽然麻雀所灭虫子更多，但说它是“四害”绝对不会错。成年人懂事也支持除“四害”队伍，尽管路灯不时会遭殃。

不过有弹弓没啥，好制作才是荣耀。俺无兄长代劳，老爸忙得口头支持都没有，小手只能亲自用钳子加工大号铁丝，成型后手柄密缠电线，虽手感、效用、美观都不错，但仍不入流，真正的匠人制作必须是木制品——当然不是无知导演所示两树杈的烂玩意儿。

家乡有称为虫树的植物，应是女贞。此木质刚且韧，主干两边会对称生长分枝，切去主枝弯曲后正好是手柄粗弓架细的好料。

明哥就有一副堪称艺术品的弹弓：手柄两指宽略扁，弓架弹壳粗细，整体呈高脚杯形状，烤成黄色的原木打磨得细润光亮，拿在手上，既有玉的滑爽又有木质的涩。

据说，那是他哥耐心多年的硕果：先在隐秘处寻样本幼枝——必须是小苗，大树枝干歪斜不好加工，且得多处培养、以防独苗不测。再病梅馆大师般绳线定型，两三年后方砍切回来。接着大石板压平整，其后大号铁丝固定并置于泥浆盐水中月余，跟着是文火烤制，彻底烤干且外皮焦黄后才下刀雕琢，最后是砂纸打磨。

这个比雕刻艺术品还费功夫的说法很诱惑，我有心实践之。可惜每每还没跨年，标的物不是被砍就是不知被挖到哪里去了，只剩下对明哥的羡慕嫉妒。

明哥人有些迟钝，平时他们武装部的孩子一起玩。但明妈和俺娘关系好，我不时会跟着去他家，所以和明哥的关系还行。

一次，和明哥同行，想到他哆嗦瞄半天也没成效的样子，就对他说，举手瞄准只会越描越不准，须起手拉弓发射一气呵成，就像他爹用盒子炮那样。他不信，哥俩便以其宝贝打赌。正说着，15米开外屋顶上停下一只麻雀。“看到。”说着话抬手石子就奔麻雀而去——必是正中头部。麻雀突然缩头，弹丸擦羽毛而过，惊得它好几秒都没动。弹弓明哥不给：“说的是打中。”可明明说好的是准不准。

那么好的东西人家不给是正理，这事就过去了。

后来，明妈他们要离开凉山，走时哥把心爱的弹弓送给了我。我拿回家还不敢相信，娘说定是明妈让送的。嗯，记得我羡慕弹弓的眼神被明妈瞥见过，但她什么话也没说。

其后是枕弹弓入眠的日子。直到一天下午，学童课前打起了弹弓仗。这不是闹着玩的，谁敢冲锋近前？隔着围墙，我们躲在校园里，敌人在墙外的远处，隔空持续开火。嬉闹间班主任头顶着新鼓出来的包进了校门，一看弹弓部队怒火骤起，友军敌军全被吼进教室，弹弓全数没收。

几天后，想着是明哥的礼物，欲要回来。“早就全部毁掉”老师说。没妄想了，心伤啊，过了好些日子心情才有点起色，不料却发现弹弓在老师儿子手里。

这下真是被气晕头了。人一糊涂就会反常，没法野地打麻雀的俺莫名其妙地跟着批宋江的人看起了《水浒》，好玩。于是，开始找书闷家里看，知道了《海底两万里》，假期还在吴大爸家床底下翻出两本残破的“拿破仑传”。

古人云，玩物丧志，怪不得张铁生不建议读书，这种玩更魅惑。如以为长工会努力工作（不知消极怠工）的我，忽然产生了周扒皮是傻子的想法：半夜三更的，地主失眠就算了，黑灯瞎火地叫人下地胡整不是自毁庄稼啊？现在看，扒皮定是虐待狂，自虐不够还虐人。

开学后看到老师一本正经地讲课，我就想啊，看起来那么和蔼，又是灵魂工程师，为什么撒谎呢？正发呆就被老师叫了，“想什么”咱当然不说，该被赶出教室了。结果宽仁老师只说认真听课，别乱想。

我没乱想。我在窃喜：弹弓可以没收，但我现在热爱的东西都在脑子里，你没收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