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认识的曹医生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赤脚医生就像是乡村泥土上忙碌的神。无论晨昏,不管工作日节假日,哪里有需要,就会不辞辛苦地出现在哪里。因而在农村,他们与患者不单是普通的医患关系,还是亲朋好友。
我认识的一位赤脚医生,他家与我家一河之隔,属于不同的村,平素没往来。我上高二那年,由于强度倍增日夜苦学,超负荷的身体被拖垮了,疾患加身,用赤脚医生的话说是“肝胃不和”。
去市级医院检查后,医生建议住院,因离家太远,我没同意,父母也不放心。于是开了药方之后我们就回到了镇上的医院,请医生配药、打针。镇医院距我家也较远,父母抽不出时间每天接送。左右为难之际,母亲想到一河之隔的赤脚医生曹医生。
我至今还清晰记得那天走进曹家院子的情景。曹医生正在给一个感冒的患者输液,听明来意后,他笑道:“没事儿,就到我家来挂水吧,以后药水你们也别去医院买了,我从医院带回来。”父母感恩地连声谢谢,曹医生不好意思地说:“千万别这样,这是我该做的。不过,看这个病历表上说有黄疸,建议去买瓶84消毒液,以后家里要做好消毒。”父母紧张地问:“曹医生,这病传染?”曹医生要求我抬眼向上翻看,然后他摇摇头,手指着病历表上的“黄疸”二字说:“我刚看过,黄疸不严重,不会有多大的传染性,不过最好还是做好清洁卫生。”
其后半月,我每天一早就去曹医生家,他也总是等着我,配药、打针、输液,忙碌一番之后再去其他约好的患者家出诊。如有被耽搁可能难以及时回家的情况,他会嘱托他母亲李阿姨帮我拔针头:时间长了,李阿姨也跟着儿子学会了一些简单操作。
由于长期在曹医生家看病,两家人亲密了,每次从他家经过我都会打声招呼。后来有一次,表弟暑假来我家,突然半夜肠胃绞痛、呕吐,浑身冷汗,吓得我们手忙脚乱,母亲连夜敲响了曹医生家的门。
早已睡下的曹医生在急促敲门声中披着衣衫开门问明情况后,立即推着架上医药箱的自行车赶了过来。看着蜷缩在凉席上、虚弱冒冷汗的表弟,曹医生一边问症状,一边以手指按压表弟腹部并耐心询问疼不疼。我们一家人焦急地围着曹医生,等待他的诊断结果。“急性阑尾炎!需要赶紧挂水!”曹医生确诊后说。
多年乡村行医的曹医生积累了丰富的经验,在出发前就根据大致判断带来了相应的药物。一瓶吊水一滴一滴地流逝,表弟的病情得到缓解,呼吸逐渐匀称,疼痛减轻,一家人的心这才落下来。
看着病人稳定了,曹医生这才笑着向我母亲要了一杯水。输完了液,曹医生收拾行囊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来,提醒说:“急性阑尾炎,要是再复发,我建议及时割掉。”父母道谢再三。骑上车后,曹医生再次回头郑重地嘱咐道:“晚上多留意他的病情,有反复赶紧告诉我。”
后来,母亲对表弟说:“啊呀!那一晚你差点把我心脏吓出病来!多亏了曹医生,人好、本事大,还住得近……”
我参加工作后有次返乡,在路上遇到曹医生,他已经将二八杠自行车换成了摩托车。我半开玩笑地说:“鸟枪换炮啦?”他笑道:“哪里,自行车没有摩托车快,现在我负责出诊的村组范围比以前大了,摩托车方便、及时!”有五六年没见过他了,那一次发现他面容略带憔悴,肤色也变成了古铜色。
回到家,我跟父母说曹医生瘦了、黑了,父母不无惋惜地说了一件事。
前年有个妇女感冒,去曹医生家里看病。问询了解病情、皮试也顺利后,曹医生给她输了液。没料到悲剧发生了:输完液后不久,这名妇女突然出现剧烈反应,抽搐、发冷、口吐白沫,待曹医生将她送至医院,生命已逝。后来经过调查,是患者隐瞒了造成这次悲剧的疾患,曹医生的行医执照才没被吊销。经过这次重击,曹医生萌生了不再行医的想法,幸亏医院、他母亲以及同事们做工作,他才克服了心理阴影。
“他放不过自己,总想着多治病救人,所以不瘦不黑也不行啊。” 父亲感慨地说:
光阴如水。前些年,我们镇子拆迁,自然村落消失了,“赤脚医生”的称呼也淡出视野,曹医生通过了镇医院组织的考试,成为一名专职的儿科医士。我在带儿子去打疫苗时多次看过他:他愈发老了,办公桌上堆满了医学书籍,他说:“不忙的时候翻翻,多看多想,医学不同于其他学科,错一点都不行。”
祝愿这位曾经的赤脚医生健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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