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栗子
高楼大厦,熙攘的人流,都市的繁华如春天的绿,弥漫飘溢。不远的街边,有家卖糖炒栗子的小摊,幽香阵阵。几个女孩子围在那里,叽叽喳喳快乐地购买。
他想到了母亲。
这似乎已经成了习惯,或者说条件反射似的,看到卖糖炒栗子的小摊,他就会想到母亲。
记不清,已经是连续多长时间只喝那稀得能照出眼睛的小米粥了,三宝瘦小得看上去总比他实际的年龄小个一两岁。因为吃不饱饭,三宝不停地哭闹。母亲拿不出吃的,只好带他到山上去寻觅食物。山上早已一片荒凉,能吃的早就被人挖走了。母亲带着他,拖着沉重的步子,漫无目的地行走,忽地看到地上有一个青色的刺球。母亲知道那是何物,激动地冲上前去,拿石头奋力将其砸开。是的,棕色的内心立马展现在眼前,那是新鲜的栗子。母亲给栗子剥了皮,把栗子塞进三宝的小嘴里。三宝突然就回忆起了“甜”的感受,惊喜地问母亲:“这是什么?”母亲欣慰地一笑:“栗子。”“啊,原来是栗子,真好吃!”
那是三宝这辈子吃过的世界上最好吃的栗子了。
他永远忘不了那一瞬间的惊喜与幸福。
从那以后,三宝再见到栗子时,大概是在三年自然灾害以后,菜市场上有人在叫卖。三宝缠着母亲,要栗子吃。母亲攥着手里刚发的微薄工资,一咬牙给三宝买了一袋栗子。看着三宝抱着栗子大快朵颐,母亲的脸上现出了微笑。
那一袋栗子,顶上全家一周七天的生活费了。
12年寒窗苦读没有白费,三宝以省状元的身份考上了北京的大学。送别的那一天,母亲握着三宝的手久久不舍得松开。当火车的汽笛再一次鸣响,母亲将一袋栗子和一把零钱塞到三宝的手里,让他“饿了在路上吃,到北京以后想买什么就买什么,不要不舍得”。三宝含泪点头,登上了第一次乘坐的绿皮火车。
三宝走后,母亲更努力地工作,赚的钱比原来多了,可她舍不得乱花,身上的衣服早已灰得发白,也舍不得买一件新的。熬过无数个日夜辛劳的日子,终于到了栗香的秋天。母亲抱着一只陶罐,去街头一家卖栗子的摊上,买了满满一罐栗子,然后将罐子藏在地窖里。只要看到嘴馋的大哥二哥妄图偷拿栗子,母亲就会冲他们吼,或打一下他们的手:“不许动,这是给你三弟留着的,谁都不能吃!”
腊月二十九,是三宝从北京回来的日子,母亲早早将栗子在铁锅里热好,抱着罐子在车站等。三宝一下车,她立马把他手里的行李抢过去,然后递给他那一罐栗子,“冷吧,快吃栗子!我特意给你留的。”
看着三宝吃着栗子,母亲几个月来的辛苦和劳累,刹那间烟消云散,脸上绽放的,是满满的幸福。
从那以后,每年秋天,人们都能在那家菜市场看到一个瘦小的妇女,抱着一个罐子买栗子,菜场的人都认识她。有时候,卖菜的妇女还会打趣她:“老姐姐,你这么有钱,每次都买那么多栗子,怎么也不给自己换件新衣裳,把自己吃胖点?”三宝的母亲总是笑着说:“年龄大了,哪还需要花钱啊,我三儿子在北京,花钱的地方可多了,得省着给他花呢!”“钱是你挣的,你也得给自己花啊,孩子让他自己挣啊。”“我够啦,够啦。”
多年之后,一个雪停不下来的日子,正在学校讲课的三宝突然被通知有电话找,电话那头,是他大哥低沉的声音:“母亲可能快要不行了,你快赶回来吧。”
三宝奔向车站,买票上了火车,可是,火车奔驰的速度却怎么也赶不上病毒的扩散。他没能看上母亲最后一眼。母亲走了。
老家的房子空了下来。大哥二哥商量着把这个房子卖掉,还母亲治病时欠下的债。当兄弟三人打开地窖门,一个熟悉的罐子出现在眼前。三宝立马将罐子拿起来,打开一看,里面,满满装的,竟然是已经发霉的栗子。那是母亲买给他的,留着等他回来吃的。
三宝抱着罐子怔了很久很久,几乎忘记了怎么流泪,只知道呆坐在那里,一个小时又一个小时。
如今,再也不用花七天的伙食费去购买栗子,秋日的大街上,卖栗子的摊点随处可见。那天,三宝与大哥漫步在街上,看到一个卖糖炒栗子的妇女,大哥突然说:“你知道吗?别看妈买了大半辈子栗子,可从来没尝过栗子是什么味儿呢!”
三宝只觉得脑袋里嗡的一声,眼前一片迷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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