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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人日报 2017年03月13日 星期一

【民间艺术揽胜】古城缸匠

张燕峰
《工人日报》(2017年03月13日 06版)

编者按

许多传统的民间工艺承载着我们对往昔的美好回忆。捏面人、吹糖人、铜匠、纳鞋匠、剃头匠、篾匠、剪纸……民间艺术,来自于民间,它是生活的、大众的、世俗的,又是代代口耳相传的、口传心授的文化。我们总在提倡,要保护、传承民间文化遗产,然而,这些民间艺术品如果不能为大众熟知、所用,何谈长久保护?

民间艺术是一个国家和民族的瑰宝,面对离大众生活渐行渐远的民间艺术,政府有关部门在积极采取措施抢救,文化名人们在奔走呼吁,然而,作为普通大众,离民间艺术最近的群体,因为许多民间艺人就在我们中间,我们如何看待民间艺术的传承?

有鉴于此,“家园”近期将会陆续为大家推送有关民间艺术、民间艺人的故事,力争为大家奉上一道民间艺术文化“大餐”。敬请广大读者留意。


古城南,是制缸厂。

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制缸厂是一个有几十号人的厂子。宽敞的院子里,制缸的黏土堆得到处都是,还有那大大小小的瓦缸,一摞又一摞。那些瓦缸在清晨明媚的阳光里和落日余晖里闪烁着炫目的光彩。厂子外并不宽阔的马路上,挤满了各种前来购买瓦缸的车辆,牛车,马车,骡子车。他们清早踏着薄雾而来,黄昏之前就陆续离开。

那是一段极其辉煌灿烂的日子。据说,制缸厂的工人收入是古城里最高的。后来,前来买缸的车辆渐渐少了,工人们也都各自回家种田或者外出打工。只剩下老张头还守着一座破破烂烂的院子和那一摞摞久被风吹日晒已黯然无光的旧瓦缸,在枯瘦的光阴里不咸不淡地过日子。

当我信步走到城南,看到当年刷着白亮油漆的铁门,已油漆脱落,斑驳生锈。回想当年盛事,沧桑感顿生。

我推开那扇吱嘎作响的破旧铁门之后,看见老张头正蹲在墙根下眯着眼睛晒太阳。看见有人进来,他站了起来,笑容羞赧,大概久无人造访,他甚感意外,好像受到某种特殊的恩宠。

老张头确实老了,头发全白,头上好像落了一层浓重的秋霜,腰身也佝偻着。当我说到这里昔日的繁华时,他的眼睛瞬间明亮了起来,迸射出灼灼光华,但是很快黯淡下去。他摇着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不知道是为厂子的衰落还是为自己那一去不复返的黄金岁月。

当我提出要看看他是如何制缸的时候,他委顿的神情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意态昂扬,他扔掉了抽了一半的香烟,抬起那皱纹纵横的脸,挺直了身子,好像是一个战士将要奔赴疆场一般。他像一头敏捷的豹子窜了出去,大步走到院中央,搬来一大块板结的黄土,用锤子把黄土砸碎,然后浇上水,用粗大的手搅拌成一堆黄泥。

黄泥被揉成一大团,像一尊佛,端端正正地坐在辘轮中央。老张头神情庄严肃穆,眯着眼仔细端详着这一团黄泥,那样子像是在进行一个古老而神圣的宗教仪式。

仪式完毕。他用右脚的脚掌在辘轮的边缘一推,辘轮像着了魔似的飞快地旋转起来了,中央那一堆像佛的黄泥也旋转了起来。他高耸起肩膀,两只粗厚的大手直直插入泥土中。在急速旋转的泥土中,他一双大手成为稳定的轴心。泥土柔软湿润,仿佛刚刚绽放的蓓蕾,一瓣一瓣地张开。

泥土的形状不断改变,是在手的拉扯和挤压间变化,但是因为速度极快,反而不觉得手在用力,只感觉他宽厚的脊梁都高耸拱起,好像力搏野兽一般用劲。他的手却只是轻轻地触碰着泥土,泥土如同用了符咒的力量,开始向上旋转。

一口大缸的底座就逐渐形成了。老张头的额头和鼻梁上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擦一把汗,慢慢说道:“底座要放在阴凉处阴干,等土质稳定了,再用泥条盘筑的方法接续上半部。”

我不断地赞叹着他手艺精湛,可他眼中的光彩却越来越黯淡,他幽幽地说:“哎,现在谁还用这个呢,市场上的塑料桶既便宜又轻巧,这门手艺要失传了……”那怅然若失的神情里,饱含着无尽的苍凉和落寞。我不知怎样安慰他,只能默默无语。

夕阳下,老张头那苍老的容颜,孤寂的身影,静默在荒草丛生的院落里,像一副雕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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