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刚刚过去的五一小长假，北京南锣鼓巷的阡陌小巷里少了往日接踵喧闹的旅行团，主动取消景区资质的“限流”之举，引发了公众对历史文化街区如何回归“慢时光”的追问，也让踩在商业“风火轮”上的老街区有机会停下来等一等被抛远的文化之魂。实际上，在城市更新过程中的文化传承，一直是历史文化名城所面临的课题；而目前国内很多像南锣鼓巷一样的历史文化街区在商业裹挟下，大多难逃“一火就毁”的尴尬。

本质上，历史街区是一种文化现象。从文化景观到历史街区，从传统技能到社会习俗，众多的物质和非物质文化遗产形成城乡记忆的有力物证，是城乡价值的重要体现。在实际的开发经营中，很多老街区都未能充分挖掘对其核心价值产生影响的历史、社会和文化因素，反而只能作为衬托其商业的“小韵味”。

在本期报道中，记者们实地走访了北京南锣鼓巷、成都宽窄巷子、锦里以及丽江古城几处极具代表性的历史文化街区，以案例解剖的方式在普遍商业化的背景下，用各种不同的方式对这一难题进行求解，以期在商业与文化之间寻找到融合与平衡点。

南锣鼓巷

文化的魂丢了就找不回来

本报记者 黄康

城市化过程中，民俗文化在民间慢慢被淡化，虽然在公众的意识里都知道传统文化是好的，但是究竟好在哪，是缺乏认知和理解的。

5月5日，16时11分，雨儿胡同十三号齐白石旧居纪念馆门口，面对紧闭的大门，来自辽宁鞍山的游客黎女士略显失望。她告诉记者，自己和丈夫是特意来南锣鼓巷的历史景点转转，却不知为何在开放时间景点的大门却紧闭。她抱怨说，除了商店，在南锣要遇到一家开着门的历史文化景点真挺难。

“我住多少年啊，老多地儿也没进去过，别说您嘞。”家住沙井胡同的张大爷这时凑了过来。他告诉记者，据自己所知，在这一片，市级的文物保护单位就有十几处，开放的却不多。

张大爷介绍说，巷子是北京城留下最古老、最完整的胡同群。具有京城近800年来的建筑风貌，保存着完整的元朝“鱼骨架”街巷及“八庙院”结构，八条东西对称的胡同，民间俗称“蜈蚣腿”。上一辈人告诉自己，这片以前属于清代镶黄旗管辖，官气重。

北京社会科学院的田继忠曾经以南锣鼓巷为案例撰写过一篇关于历史街区整体保护的报告。在他看来，历史文化街区整体保护，不仅包括街区内的文物建筑、传统建筑群、街巷格局、建筑风貌等外观整体风貌，而且包括街区所承载的文化，即保护地名典故、民俗礼仪等非物质形态内容。

南锣鼓巷117号的“非遗博物馆”，是巷子里为数不多的文化景点。“楼下有非遗参观，3元一位。”博物馆一角，工作人员劝说记者参观“阿龙老物件博物馆”。在这个号称有超过2000件老物件收藏的地下展览室，记者注意到，游客寥寥。正准备离开的小吴告诉记者，自己对非遗文化了解不多，想着来感受下地道老北京的生活过往。“除了一些生活用具和那个绕线板，很多都不了解。”小吴认为，每件老物件背后或许是一个家庭，一个群体，一代甚至两三代人共同生活的时间记忆，体会非遗文化背后的意义更重要，这样走马观花地看，有点一头雾水。

主街上，一佳大鸡排、鲜果时光这类的连锁饮食店不出百米就能看见一家。一块“南锣鼓巷特色商业街业态指导目录”的牌子吸引了记者的注意。目录中标明“支持办理的行业项目有商务休闲业、文化旅游业、展售艺术品业、创意与零售业、文化演出与交流业。”

一位店家告诉记者，随着南锣鼓巷商业价值的快速提升，餐饮、酒吧、工艺品店等成熟行业扎堆发展，同业竞争愈演愈烈。出来一些创意产品店铺，很快被别家抄袭过去，现在店铺的租金也越来越高，店铺生命周期越来越短，搞文化创意的商家越来越少。“那边的武艺刺青、纳兰青瓷、纳西婆婆也都是‘文青店’，现在也不讲究什么本地特色，货好卖就行。”她说。

“小吃街，哪里都能开辟一条出来，把文化的魂丢了就找不回来喽。”张大爷说，像婉容故居、荣禄故居老百姓用了没法子，可有些商家把一些真古董变成假古董挺让人痛心的。

同济大学国家历史文化名城研究中心主任阮仪三教授常年为保护城市历史文物奔走。在他看来，我们的民居、历史文化街区承载着中国传统文化的因循，也有着丰富礼仪制度和文明教化的鲜明表象与痕迹。保护这些建筑，不仅要保护其外形和物质实体，保护其所形成的规模和风光，更要保护建筑内在的东西即文化的内涵。失去历史厚重感、灵魂的建筑，文化氛围和历史特征的关联性与持续性就会被打断。

本质上，历史街区是一种文化现象，即特定时代在特定地域中留下的历史痕迹，城市化过程中，民俗文化在民间慢慢被淡化，现在大部分公众的意识里，其实只知道传统文化是好的，但是对于它究竟好在哪，对于大家意味着什么，大家应该怎么做，可以说是缺乏认知和理解的。

丽江古城

让历史文化街区回归“生活态”

本报记者 黄榆

历史文化街区的魂是民族特性和民俗文化的传承，留住人才能留住魂。

“其实丽江四方街和凤凰古城这些差不多，到处人头攒动、人声鼎沸，酒吧一条街，各色饭店商铺。”游客覃艳说，“不来是遗憾，到了更后悔。”

名气大了，人流多了，租金贵了，于是很多需要“静生慢养”的业态就被挤了出去，各地历史文化街区所面临的尴尬，大抵如此。

迄今已有800多年历史的丽江古城以独特的纳西文化带给人无限畅想。“要想研究东巴文化，丽江是唯一地方，而四方街是丽江古街的心脏，是木氏土司的统治中枢，同时也是滇西北地区的集贸和商业中心。”云南资深文物鉴定专家、云南大学人文学院教授洪天福说，“东巴文是东巴文化的载体和集大成者，纳西语称其为司究鲁究，翻译过来为木迹石迹，在大研古镇里，经常可以看到刻在木头上和石头上的东巴文工艺品，这些历史文化就是丽江古城的独一无二的特色。”

洪天福用他的专业角度来看，历史文化街区是不可移动的文物，老街区的魂就是民族特性和民俗文化的传承，留住人才能留住魂，让历史街区回归“生活态”，不仅能为老建筑注入活力，延续它们的“文脉”，对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和传承来说同样十分重要，因为世代住在历史街区的居民恰恰是传统民俗文化活动的主要从事者。

65岁的纳西族老人李石生至今仍固执地居住在丽江古城里。有人说她傻，不懂得将老院子出租生钱。老人说，“街上是拥挤嘈杂了，但在自家院子里，还是舒适的。”

据统计，目前古城内（含束河和白沙）依然居住着原住居民6200多户、2.5万多人，而最多的时候原住居民有5万多人。

随着原住居民纷纷外迁，以及外地客商和游客的大量涌入，原本就非常脆弱的当地传统民族文化和特有的生活习俗受到强烈冲击。

据丽江古城保护管理局不愿透露姓名的负责人介绍，丽江市出台规定，原住居民在古城内居住的，每人每月可领取生活补贴。从2008年起，丽江逐步收回古城内所有政府直管公房铺面的使用权和经营权，集中用于丽江古城传统民族文化的保护工作。在公房招租过程中，凡经营项目是与传统民族文化相关的，包括卖丽江粑粑等传统小吃，房租可以优惠30%。

说起古城商业气息过浓的问题，丽江人很矛盾。“人来得多了，物价高了，水不如以前清了，玉龙雪山的雪也化得多了。”李石生老人说，“但我们也担心旅游往下滑。过去丽江穷，靠着旅游业，大家的生活才好起来。其实，丽江本来就是茶马古道上的商贸重镇，是一个由商而起、因商而兴、经商而盛的城市，现在的商业还没有达到历史上鼎盛时的规模。”

“我个人觉得，昆明金马碧鸡坊虽是重要的旅游景，但它的历史街区就得到很好的保护，西面是普通住宅，里面却都是现代住宅布局，西面有不少历史建筑和文保单位，也是旅游景点，住户和游人互不干扰，新与旧和谐共处，相映成趣。”洪天福说。

在他看来，掌握好“度”是关键，“名街”会给城市带来荣誉和效益，为城市和社会带来活力，但“喧宾夺主”则会改变历史街区的性质和特色，影响到文化遗产的真实性和完整性。对待历史街区的最终目的是为了给人类社会留下宝贵的文化遗产，使其永续发展，历史文化街区保护所面临的问题，是历史背景和发展过程相结合的产物，现阶段面临的主要矛盾是保护和传承历史文化，这一问题对于一个民族和社区是至关重要的，社会应该协调各方力量解决这一问题。否则，在博弈过程中，历史记忆和遗产实体会越来越少，这些遗产一旦消失就永远消失。

地道成都

一切关乎历史文化的保护都刻不容缓

本报记者 李 娜

说到底就是文化挖掘不够，文化体验稀缺，零星的文化碎片难成气候。

“五一”小长假期间，共有21万人次到访成都宽窄巷子，狭窄的宽、窄、井三条别具老成都韵味的古巷在全国“十大最挤景点”中榜上有名，而有西蜀最具商业街道之一的锦里亦是人流如织，蜂拥而至的游客大有“爆棚之势”。

如今在成都，锦里与宽窄两处街巷终日人声鼎沸，常年熙熙攘攘早已不足为奇，他们被视作承载了旧时成都最古老的厚重文化，以城市名片之形象成为八方来客游玩必选之地，然而人气旺并不意味好口碑。

近年来，与历史街区人文气质相比，喧宾夺主的“过度商业化”正成为宽窄与锦里发展的最大软肋。当原本街区世代相传的民俗文化沦为旅游商品，一切喧嚣亦在瞬时停歇，古韵老巷也只剩一具空壳。形势至此，这些被精心包装的地道“老成都”，纵是享尽万般繁华，曲终人散时，终也难免凄凉之境。

宽窄巷子是成都唯一遗留下来的清朝古街道，既有南方川西民居特色，也有北方满蒙文化内涵，是老成都“千年少城”城市格局和百年原真建筑格局的最后依存，被认为是北方胡同文化在中国南方的“孤本”。作为最鲜活的重要物证，它是成都城市往昔的缩影。

“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这里还是普通的街道，街头有菜园，家家种菜，家家有水井。”蒙古族艺术家那木尔羊角见证了宽窄巷子的变迁，在宽巷子生活数十年，最骄傲数未改造前的邻里关系，“那时候巷子里人不多，大家好的跟一家人，谁家父母回家晚了，孩子在邻居家就把晚饭吃了 。 ”

然而城市发展不可逆转，宽窄巷子的改造始于2003年。此前那里恶劣的周遭环境曾是让政府十分苦恼的城市“洼地”，负责改造的总工程师杨健鹰却看到了这座有2300余年历史的文化古城建筑背后的生命力，在当地政府对文化本身认知、文化保护坚持的大力倡导下，最终有45个院落留存下来，以展现老成都的公馆文化。

自2008年宽窄巷子开街，以“老成都的新名片，新成都的老客厅”亮相成都，便备受瞩目，世界各地游客蜂拥而至。尽管发展至今，宽、窄、井三条巷子仍各有分工，但沿街鳞次栉比的茶楼、酒吧、风味小吃、工艺品、土特产店，集中式的购物、餐饮功能令人眼花缭乱，高档消费水平更是令许多游客咋舌。就连杨健鹰也在公开场合表示“宽窄巷子的商业味还是重了一些”。

与宽窄巷子相呼应的是仿造古街——锦里。2004年，依托武侯祠三国文化修建的锦里正式落地，以川西民居的建筑风格，传统小尺度的街巷空间，蜀锦、蜀绣、蜀笺、蜀酒等特色店铺为主要内容的狭长小巷。初时，四川省民俗学家刘孝昌曾赞锦里是属地民俗文化的“博物馆”，凝聚了“古蜀文化”的精华。

“表面的氛围很热闹，但整条街下来一走而过，没留下深刻的记忆，引不起兴趣。”黑龙江游客何先生坦言，锦里内浓厚的商业氛围已经掩盖了本意打造的历史气息，对街而开的酒吧，由于间隔距离狭窄，期间而过仅是嘈杂，游园体验很差。

事实上，宽窄也好、锦里也罢，均非“文化浅薄”之辈。但所有历史文化遗存仅起到了装饰现代都市“小韵味”的作用。

“说到底就是文化挖掘不够，文化体验稀缺，遗迹展示也欠妥，零星的文化碎片难成气候。”刘孝昌认为，文化传承不拒绝‘旧瓶装新酒’的创新之举，但显然为老建筑注入活力，延续他们的“文脉”需要良好的外部生态作保证，“眼下历史、民俗街区的过度商业化必须得到扭转，而最重要的是如何在商业与文化之间寻找融合与平衡点，历史文化街区的蓬勃发展必须依附于文化内核才能拥有长久生命力，如果一味消耗，纵意商业侵蚀，这部分最珍贵的城市记忆便会随之在快消时代以不可逆转之势加速分崩离析，“从长远看，一切关乎历史文化的保护都刻不容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