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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人日报 2016年05月09日 星期一

有娘,就有家

《工人日报》(2016年05月09日 06版)

编者按

一年一度的母亲节,又过去了。每逢节日是商家最开心的时刻,情人节的玫瑰花、儿童节的游乐场……母亲节,你给母亲准备了什么?“什么都别买,我啥都不缺。”恐怕天底下所有的妈妈都会异口同声地说。然而,作为子女,想起母亲,总会鼻头发酸,叹息一声: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母亲的目光/是老家屋檐下的那盏灯……/总是慈祥地亮着/乡路再长再远/时刻温暖着我寂寞的心房。”诗人身在异乡思念母亲的情感溢于言表。“总要寻一个闲时,泡一杯母亲亲手做的茶,高冲浅注,独自来品。”能品上一杯母亲茶的作者不知要迎来多少人羡慕的眼光。“娘,与您住在一座城,我的心,不再流浪。”作者这句话仿佛说出了我们共同的心声。

娘在,家就在。


我娘与一座城

李 晓

前不久,报纸上披露,我住的这座城,已突破100万人口了。我对娘说,娘,城里有100万人口了。娘掰着手指头问:“100万啊,有北京大啦?”我摇摇头说:“还没有那么大,北京有2000多万人口。”

娘叹了一口气,要那么大干啥啊,反正我也不认识几个人。在我住的这座城,娘确实也不认识几个人。娘来到这座城10多年了,好多条街道她都没有去过。有次我说某条街有个馆子的爆炒羊肚好吃,请娘去尝尝。娘说,又要坐火车去啊,我不去,不去。我说,娘,就在我们住的这个城市。娘还是说,也不去,太远了。

我是我娘的儿,怎么不遗传她爱独处的性格呢?在这座城里,哪怕深夜里有一个酒局,我也会甩开步子赶赴。

想起娘起初来城里,就如扯断她在老家土里扎下的根须,娘来城里居住的最初几个月,面色都枯黄了。我娘曾经犟着脾气又要回乡下去种地,我爸发火了:“你要回去,我俩就离婚!”我娘,还是舍不得我爸。在城里走路,我爸要是歪头斜眼盯住哪个老太太多看了一眼,我娘也会心里泛酸的。

我进城工作那年,娘煮了一个腊猪头,装在钵子里,让我在祖宗墓前一一磕头,起誓:干出一番大事业来。那天,我娘在祖宗坟墓前,擦着泪眼烧纸,嘴里喃喃有词,整个山梁烟雾满天。

等我过了40岁以后,娘见我整天就是在外面和一些不三不四的人来往,感觉一直支撑她的精神支柱已发生了歪斜。娘对我的希冀也发生了改变,她见惯了那么多人的生生死死,就暗地里求我这辈子保个平安了。

娘有次按住腿肚子小声喊,疼,疼。我送娘去医院,医生一检查,说是类风湿。那次在医院,碰见了乡下赵老头的大儿子,赵哥哭丧着脸,我娘抓住他的手急切地问:“你爸呢,还好吗?”赵哥顿时就哭开了:“我爸要走了……”

原来,79岁的赵老头患了肺癌,在医院的最后时刻,一口气在喉管来回滚动,总也咽不下一口气,他伸出指头,往门外指了指,儿子明白了,是要回乡下老家去。乡下人常说,不是自家的地儿,落不下气闭不上眼啊。赵老头被抬回乡里老家后,果然落气了。我娘在城里得到消息,哭得肩膀都抖动起来了。

那次,我陪娘回去,一直陪着赵老头的骨灰入土,她几天不睡,眼袋更深了。娘见杂草淹没了乡间的路,就自己蹚一条路出来,差点就地打滚了。娘说,你能请人来把路修好吗?

我没那个本事。娘对我深深地失望了,她终于知道,我写的那些文章,真是纸上谈兵了。她索性住在一个远亲家里,第二天操起钝了的镰刀,开始一刀一刀割挡路的杂草荆棘。一不小心,镰刀把娘的脚割了一刀,娘的血,把草也染红了。

那些路上的草,实在太多,我娘当然割不完,她只好坐在路上叹气。还有那些荒芜的田园,娘见了,心疼地捂住胸口:“是长粮食的哦,咋都长了草……”山梁上风中摇摇摆摆起伏如浪的草,怎么就不见一头牛一只羊,山梁下好多老烟囱,怎么都不冒烟了,山窝里那么多垒起的坟,都是走了的老乡,怎么走时,连一声招呼都不打了……

娘在城里,连眼神都是雾蒙蒙的了,她总是念叨着乡下的事,乡下的藤藤蔓蔓,缠绕着她的心。前不久的一天,娘去店铺里买一包盐,突然发现乡下刘老汉也在买豆瓣。娘惊讶了:“你怎么也来城里住了?”刘老汉鄙夷地笑了:“咋啦,我就不能来城里了,我住的还是儿子买的别墅呢。”刘老汉得意地说,他的两个儿子都是大老板。他随后问娘:“你那写文章的儿子呢?”

娘一路佝偻着腰回来了。娘说起了这件事,我突然冲动起来:“要不我回老家,修大房子,陪您住。”娘叹了一口气说:“哪是别墅的事啊,你在城里平平安安生活,娘就放心了。”

娘,与您住在一座城,我的心,不再流浪。


母亲的目光

黄 健

母亲的目光

是老家屋檐下的那盏灯

无论清晨还是黄昏

总是慈祥地亮着

乡路再长再远

时刻温暖着我寂寞的心房

母亲的目光

是延伸的臂膀

即使我早已不再蹒跚学步

她依然把我一生的道路丈量

踩着殷切的叮咛

我勇敢地走过岁月沧桑

无数次在梦里

我看见老榆树下的母亲

向远方深情地张望

那眼角的皱纹

是岁月催开的最朴素的花朵

将一生的清香留给了我

自己一辈子守候着日渐苍老

的村庄

每一次离家

唯一的行李就是母亲的目光

我空空的行囊里

只容得下每夜每夜的

念想


母亲茶

丁贤玉

大概有几十株吧,说株,也许不够准确,那些茶树都繁衍得很茂盛,枝枝桠桠组成了一个母系的族群,因此,在视觉上,每株茶树都是一团青绿。

不在高山上,没有云雾缭绕,这些茶树只是生长在我家菜园上坎的一块高地上。据说茶树有自我更新的能力,母枝老去,新芽又焕发;当然,茶树是少不了护理的,否则就会枯败。这些年,母亲独守老宅,每天忙里忙外,其中就包括这小小的茶园;像从前养育儿女似的,母亲打理茶园很用心,修剪,除草,松土……

头茶,二茶,三茶,片青……清明前后,母亲就在茶园里忙碌了。看人描述采茶的情形,很热烈,甚至是浪漫,那向阳的山坡上,采茶女各色穿着,点缀在大片的绿色里;采茶曲,欢笑声,一波一波响起,构成一道独特的风景,似乎也成了制茶的一道工序。我家茶园静静的,一片小小的翠绿;母亲采茶不声不响,动作谈不上灵巧,甚至慢腾腾的,像在抚摸一件精美的物器。周围是地,油菜退了明黄,地头草色青青,杂花生树。从某个角度望去,母亲置身一幅巨画里,画的近处是古老的乌渡湖,湖水春绿,波光粼粼;远景是高低错落、浑然如云的山脉,似有若无,淡然处之。在这巨大背景的映衬下,众生微小,母亲更像是一只蠕动的蚕。

慢,有时也是一种快吧,母亲采茶不歇手,一袋一袋茶苗很快就得了。从前,我并没有细看母亲如何做茶,想来,茶经的那些门道母亲大概也不懂;但和许多村人一样,老人家有她自己的那一套。今年谷雨前几天,我回到老家,正碰上母亲采茶、做茶,很惊讶,看那过程,虽然欠些严谨,却也暗暗契合了萎、作、摇、杀、焙、干燥那一套要领,这大概就是民间百十年来摸索积累下来的经验吧。

早就备好了一些竹器,新鲜的茶苗被反复地堆、摊、筛、晾。没有专门的工具,和乡邻们一样,母亲做茶就用简陋的器物,比如杀青用的锅吧,就是家中的大铁锅,但母亲事前要清洗好多遍,还用沙子反复地擦,这能起到去味的作用,就像品茶,必先漱口一样。母亲不说杀青,她只说炒茶,让人奇怪的是,母亲炒茶用的并不是铁铲子,而是一只青里泛黄的厚竹片,辅之以手。我不知道这是巧合还是另有深意,却使我联想到竹的一些品性:清幽,高洁,虚怀等;竹性也凉,宜降火。我想,以竹君子来配合妩媚的春茶,自有一种暗合的雅意在里面。

比不上贴上标签外卖的精品,但是,母亲做的茶却也要按采摘顺序分开包装;她自己总是留下那些粗茶,至于明前谷尖,都分给我们兄弟姐妹了。我喝过一些市场上的高端名茶,有时在家里,有时在茶舍,甚至三五好友,高谈阔论,装模作样细数茶的种类与妙处,甚至写成文字来卖弄。在别人看来,我是个懂茶善品的雅人,其实,只有我自己知道,我的心是虚妄的,就像云一样,漂浮,不着边际。

总要寻一个闲时,泡一杯母亲亲手做的茶,高冲浅注,独自来品。细看杯中的茶,条形素简,算不上精致,但这茶就像故乡的一切风物,实在,不着铅华,闻着,品着,感觉格外入味、暖心;也只有在这时候,我才能感到心的安妥,还原了自己。雾气里,我似乎又看到了母亲忙碌的身影,不停地翻动茶青,捻,抖,抛……

再轻啜一口,蓦地觉得,母亲,正像那茶园里一株年年吐绿的老茶树。

本文插图 赵春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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