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京五环外一处偏僻的院子里，十几个工人正在聚精会神地制鞋：有的在下料，有的在缝制鞋面，有的在整理润色……每一道工序都很费心。

4月11日，《工人日报》记者走进这个纯手工制鞋的车间，走近八达岭鞋厂的一群鞋匠和他们的制鞋人生。

细致

麻学平是八达岭鞋厂的一位工艺师，每次给顾客量脚，他都是单膝跪地，左左右右转来转去。他告诉记者：“手工鞋的独特性就在于每一双都是根据顾客脚的尺寸制作出来的，这就需要对顾客脚的高度、宽度进行准确的测量。”

根据量出的尺寸，制楦师制作出鞋楦，鞋子最终能否合脚又美观，这是非常关键的一环。“前后都要照顾到，否则会不合脚。”制楦师韩振奇说。

普通鞋需要一两天时间来修改鞋楦，难度较大的是内增高鞋，需要一周时间。子承父业的韩振奇已经在这一行干了30多年，他的切身感受是：“这是个费心的活儿。”

53岁的付俊秀是专业裁料师，也是“鞋二代”。裁料之前先得给牛皮“挑刺儿”，付俊秀告诉记者：“虽然是进口的好牛皮，但哪头牛没被蚊虫咬过？要仔仔细细找出皮子上的伤，做上标记，画鞋样时要让开伤残部位。而且，两只鞋面皮的纹路、颜色、薄厚要基本相同，这也是在划皮时必须考虑的。”

干了30多年，如今，付俊秀已经需要戴上老花镜干活了。“这是个细致活儿。万一有哪处伤没发现，鞋子就得返工了。”

举起一张牛皮，生产总监王凤才不无自豪地介绍道：“一般做鞋都是插紧排严，一张整张的小牛皮能做七八双鞋，而在我们这里，一张皮就做一双鞋。”

原来，他们仅从皮子的正身和臀部挖出一双鞋来，因为这部分皮质纤维紧密，抗张力强。

接着是制帮，把按样板裁剪下来的每块帮料，通过机片、图剪、衔接、透孔、套里、缉线等工序来制成一双鞋帮。

刘国志的工种是绷楦。把鞋帮覆到鞋楦上；一只鞋要钉70多根钉子，再经过上千次的锤砸，使绷完的楦真正做到平、正、扶、实。

底工杜永品干的则是车间里最出力气的活儿——缝鞋底。他干了25年，其间也跳槽干过建筑等其他工作，可转了一圈还是回到了制鞋车间。

“就干这行干到干不动吧！”杜永品埋着头一下一下穿针引线，手上绑了好几层防护用品。“制鞋这一行踏实、安全，你看蜘蛛人一天能挣好几百，可那活儿多危险啊！”

由于手工鞋各个制作环节都是靠一双双手一点点完成的，所以产量非常低。在这里，10多位师傅即便全力以赴，一天也只能做四五双甚至一两双鞋。

灵气

麻学平今年62岁，他是1979年接父亲的班进的鞋厂，当时八达岭鞋厂是北京出口创汇的重要企业。

“原来我们厂也做手工鞋，可到我进厂时，几乎全部都是做胶粘鞋了，依靠机器设备，生产效率很高，而手工制鞋技术要求高、产量小，经济效益低。”麻学平说。

起初，麻学平对制鞋这行并不感兴趣，对手工制鞋也没什么概念。1993年，有人送了他一双手工鞋，“穿上后感觉太舒服了，脚气、脚汗都没了，还没有静电。”麻学平当时就想，“这么好的鞋，我们为什么不做？”

中医说：树有根，人有脚，养生要从脚开始。在麻学平看来，鞋子的材料以及舒适度跟脚乃至人的健康有很大的关系。

麻学平决定继承父亲的技艺，制作真正“接地气”的皮鞋。厂里也支持他的想法，聚集起一群有手艺的工人，重拾手工制鞋的工艺。

平时走在路上，麻学平总会注意观察行人的鞋是否有能借鉴的地方，看到一双好鞋，他甚至会跟着别人走很远。

为了解决手工鞋刚上脚时比较“板”的缺点，他试验了四五年，最终在鞋底加上了一种特殊的“鬃”，使鞋子一穿上就感觉很舒服。

“机器制鞋产量大，弱点是大面积用胶，皮鞋一沾胶就没了灵气，而我们的手工鞋都是皮底线缝，有种与大自然相通的灵气。”麻学平说。

提起这种灵气，麻学平想起了年轻时在北戴河的一次经历：“我们在船上现捞的虾，在船上马上做了吃，那种返璞归真的天然味道真是太美了！”

“纯天然材料对人体无毒无害，我们的鞋即便在看不见的地方也全是皮的。”麻学平一脸骄傲地说，里与面之间的包头，用的也是皮，而且是把一块5毫米厚的皮用玻璃磨薄到1毫米。“有人说看不见的地方可以把成本降一降，但我们没有。”

坚守

八达岭鞋厂副总经理范作强告诉记者，2003年企业改制，市场冲击之下，若单纯考虑利润，本来可以把手工制鞋放弃了。“我们坚持做这个不是单纯为了挣钱，也是想保留这门手艺。”

他坦言，几个股东还有其他一些生意，某种程度上也是在“用其他地方挣的钱养这个鞋厂”。八达岭鞋厂前些年都是亏本经营，近两年才稍有盈利。

眼下，生活水平的提升使人们对鞋子的品质愈发重视，手工鞋的市场前景看好。可十几个人精雕细琢，每年仅能做1000多双鞋。现在想跟八达岭鞋厂合作的人很多，但手工制鞋的特性决定了不可能大规模生产。

“手工制鞋的任何一个工种，要想干好，少则三五年，多则得花上10多年时间才能磨炼出来。”麻学平说。

这里的制鞋师傅，最年轻的30多岁，最大的60多岁。他们每天以同样的姿势一干就是一天，很多人得了腰病、腿病，有的背一天比一天弯了，眼睛也越来越不好使了。

缺乏后备人才成了大问题。年轻人很少能耐得住这份寂寞，从事枯燥的手工劳动。这里的工资也不太有吸引力——根据不同工龄和技能水平，鞋匠们每个月的收入在3000元到5000元之间。

不过，最近有家皮鞋技校找上门来，他们提供厂房、设备、人员，想请八达岭鞋厂的师傅们去给学生培训。这，令老鞋匠们看到了些许后继有人的希望。

“老工艺丢掉很简单，但重新捡起来很难。”范作强说，“我们会坚持做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