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17日，凌晨4点30分，北京市昌平区。

当整个城市还在睡梦中时，李磊已经起床了。刷牙、洗脸、梳头……半个小时后，他把最近正在读的《谁的青春不迷茫》塞进包里，关灯出门。

凌晨5点，北京市广渠门附近的一家酒吧。

送走了最后一位客人，店员开始收拾准备打烊。调酒师王崇宇换好衣服，再次检查了昨晚出门前就放在书包里的那本《此生未完成》。在跟平时同行的同事说了句“我有事先走了”后，他推开了酒吧的大门。

6点，李磊到达地铁13号线西直门站。20分钟后，王崇宇出现在同一站台。

这两个原本互不相识的人，与之后陆续赶到的20人一起，在早上7点25分左右从西直门站上车，经过8站，到霍营站下车。晚上7点25分，他俩又和另外近60人一起，重复了这一路线。

在这两趟各半小时的旅程里，这群人集中在一个车厢里，只做了一件事情：每个人掏出一本纸质书，静静读了半个小时。

他们想用这种方式“唤醒”阅读，“哪怕是一场秀，也要有书卷的芳香。”

用书本占领“宇宙的中心”

26岁的王冲是这次“阅读占领地铁”活动的发起人。

作为一名哲学系的研究生，王冲是一名阅读爱好者，“从柏拉图到尼采，从鲁迅到顾准，这些人的独立人格和思想都给了我很大的启发。”即使是工作后，他依然保持着阅读的习惯。

可坚持阅读越久，王冲就越发现身边看书的人太少。这并不仅仅是他个人的感受。据中国新闻研究院公布的数据显示， 2014年，我国成年人人均阅读纸质图书4.56本，即使加上电子书，国人一年的人均阅读量也不到8本，远低于法国的20本，日本的40本，以色列的64本。中国也因此被称为“世界人均读书量最少的国家之一”。

“即使有，也多是碎片化、功利化、肤浅化的阅读。”数据显示，超过六成成人通过手机进行微信阅读，而“微信阅读最多的内容依次是生活常识、开心段子、人生感悟、职场经验和心灵鸡汤。”

此次活动的参与者胡涛也有同样的感受。作为嘤鸣读书会北京地区的负责人，每次他跟同学说要去读书会读书时，却难以找到几个可以闪烁思想火花，聆听心绪释放的同伴。

王冲是个快闪爱好者，曾经组织、参与过多场活动。有一回，他和几个朋友在饭桌上聊到了几张在地铁上读书的照片。他灵机一动：为什么不搞一场以地铁阅读为主题的快闪呢？

说做就做。王冲找了两个朋友，很快便确定了时间和地点：1月17日早上7点和晚上7点，从地铁13号线的西直门站到霍营站，其中从五道口站到霍营站是“读书时间”。“这是北京上班族平常上下班在地铁里的时间，选择这两个时间点代表着早出晚归都要阅读。”

至于为什么以五道口作为阅读的起点？ “五道口被年轻人调侃为‘宇宙的中心’，我们就首先用书本‘占领’这里。”王冲露出调皮的笑脸。

“车厢就像小型图书馆”

“你今天看书了吗？”，“还没，准备在地铁上读。”晚上7点的西直门站台，王崇宇轻车熟路地与一个拿着书的年轻人接上了头。

一开始，王冲计划只召集40人，因此对报名者有较为苛刻的筛选条件。转发活动文章，邀约小伙伴，提供个人相关信息……胡涛回忆说：“当时还被问到了阅读范围以及喜欢的一本书，我推荐了《曾国藩家书》。”尽管如此，参加晚场的人还是达到了60多名。

晚上7点25分，一列空车驶入站台。注意到等待的乘客不多，王冲便示意大家上车。

60号人挤在同在一节车厢里，或坐或立，发呆、聊天、玩手机。看起来，他们与一般乘客没有区别，车厢里也弥漫着周末晚上特有的喧哗。只是在列车启动时，胡涛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包里的《沉思录》，“搭了这么多次地铁，还第一次觉得有点小激动。”

经过大钟寺站、知春路站，列车缓缓驶入五道口站。车门打开的那几秒钟，原本嘻嘻哈哈的一群人突然齐刷刷地从包里“变”出一本书。虽然动作不那么整齐，但足以让其他乘客吓一跳。

埋头看书之前，胡涛注意到离自己最近的一位中年男子，脸上流露出藏不住的惊讶。李磊则听到一个女生的笑声，随后她一边说着“好好玩”，一边拿出手机拍下了这一幕。

仿佛与前后车厢间形成了无形的屏障，这一节装了60多人的车厢突然安静下来，就连旁人也不自觉地降低了音量，只剩下列车的轰隆声和广播报站的声音。“那时候，地铁车厢就像一个小型图书馆。” 胡涛回忆道。

有人看《全球通史》，有人读《务虚笔记》，有人阅《孤独六讲》……没有交头接耳、没有东张西望。“这是活动前定下的规矩。”组织者之一杨楠说，“我看到有两个人在中途交换了彼此的书，这就是唯一的交流方式了。”

24分钟后，列车在霍营站停下。同样的毫无征兆，所有人陆续合上书，起身离开，只留下空荡荡的车厢和还未晃过神来的乘客。

一场“唤醒阅读”的秀

24个小时之后，一篇名为“一群少年占领了北京地铁”的文章在网上快速传播。

“一本书，一行人，一车厢，抛开喧嚣，不说文艺，且说静谧，阅读，就似信仰一般。”有人赞扬，也有人质疑，“北京地铁早晚高峰多挤啊，怎么读书？”“这完全是一场作秀。”

“这本来就是一个秀。”王冲毫不避讳地承认，“赞扬也好，批评也罢，如果不秀出来，别人怎么会关注到‘阅读不够’这件事呢？”

虽然来北京还不到半年，但王崇宇已经习惯了无论何时在地铁上放眼望去，大部分人都在低头玩手机的场景。而在美国纽约地铁，无论是破旧暗黑的地铁站里，还是挤满行色匆匆通勤者的地铁车厢内，无论什么时段，不论站着还是坐着，总会有一些两耳不闻嘈杂声、手捧一本“圣贤”书的纽约客。

因此，当王冲提出用“阅读占领地铁”的方式来“展示阅读价值、唤醒阅读价值”时，在短短不到10天时间里，他就得到了近百人的呼应。

“其实来参加活动的人，有一部分之前也从未有过在地铁上看书的经历。”作为活动的组织者之一，李磊说此前自己就一直都是地铁低头族。而王崇宇更是在早场活动开始的前几分钟发现，自己已经不太容易把注意力集中在文字上了。

“一定有人全神贯注，也有人对着书本走神。”但王冲并不介意，“哪怕全程都在装样子，有了这种体验，就可能有下次再尝试阅读的可能。”在王冲看来，这一形式只要唤醒了人们去阅读的欲望，就具有了意义。

“阅读占领地铁”活动结束后，胡涛接到了一个久未联络朋友的电话，“这个活动让我知道在地铁读书不是一件孤独的事情。”在那一刻，胡涛突然明白，在这个城市的各个角落，读书的人并不少，“我们缺少的，只是一个对读书习以为常的环境”。

“如果有一天阅读成为了一种生活方式，地铁阅读也就不再是会引起议论的行为艺术了。”胡涛不禁想起此次活动微信公众号里的一句话，“博尔赫斯说，‘天堂应该是图书馆的模样’，而我们想，有书的地方，何处不是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