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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人日报 2015年11月23日 星期一

【人在他乡】姓氏和理想在异乡

陈德根
《工人日报》(2015年11月23日 06版)

松开儿子的手,转身挤上开往省城贵阳的长途客车时,我头也不回,我坚信我的背影是伟岸和决绝的,如同古代的一名侠士奔赴自己的远方。

坐到座位上,我低下头,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流了下来。我抬眼看窗外,一场小雨淋湿了小镇,灰蒙蒙的一片。时令才至白露,小镇早已秋意阑珊。远山在雾中若隐若现,灌木丛让风吹着,仿佛一群不知所措的人,看着看着,我突然有些心酸。从远处收回视线,我发现老父亲牵着我儿子的手,一起朝汽车挥手,儿子才七岁,但他没有哭。因为我跟他说过,男人不要动不动就哭鼻子。早上临走,他在我面前,将这句话学说了一遍。

也许是颠沛流离的生活让我忧愁和担忧,早些年,在潜意识里,我在诗歌里写下我的担心,那是一组题为《亲人们》的组诗,其中有一首就是写给儿子的,我至今能够完整地倒背如流。

与子书:姓氏和理想在异乡

我必须这样比喻:

姓氏和理想在异乡

命运薄如瓦片

薄如一丛青草的轻曳

你来。声音浅于

燕翼掠过南方的烟柳

此时,我偏激

依稀还有愤青的模样

我正值而立之年

一无所有

命里和手里

紧握一个姓氏

以及空空的行囊,理想

你不谙世事。拖着哭腔喊我

儿子,你和春天

一起住进我的眼睛里

就能够洞明

和填补一个中年男人

内心的空虚和苦楚

那年儿子快七岁了。我到当地的几所学校走了一圈,打听到的结果让我的心凉了半截。需要的各种证明材料近十种,仅仅居住证,依我的条件就没法办理。我把这个结果告诉孤身一人在家种地的老父亲。隔着万水千山,父亲在电话那头对我们说:“趁我身子骨还硬朗,你们把我孙子送回来。”也只好如此了,和父亲通完话,我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汽车鸣了几声长笛,将我的思绪拉回现实。我仰起头,爷孙俩的身影映在行驶中的汽车窗玻璃上,显得那么单薄。

这是儿子成为一只小“候鸟”之后度过的第一个暑假。暑假开始时,妻子回老家把他接到浙江,回到出租屋的那天傍晚,他兴奋得像一匹小马驹,把他的玩具一溜儿摆开,逐一调试,启动。

我们带他到幼儿园同学家走访。在他的好朋友张兴家,当他知道张兴就在本地上学的时候,他的神情溢满了羡慕。张兴明显有了优越感,语气和动作少了以往的亲昵和温情,我看到儿子悄悄地伸手使劲绞着自己的衣角,有几分落寞和自卑。儿子咬着我的耳根说:“爸爸,下学期你也让我在这里上学好不好?”我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我敷衍他:“在这儿,关键是爸爸妈妈都没时间接送你。”他不知道,张兴的爸爸是个成功的商人,在本地买了房。

在李莉家,儿子总算找到了平衡。李莉也是小“候鸟”,也刚从安徽老家“飞”到浙江来过暑假。才见面,两个小伙伴就急不可耐地交换各自从老家带来的礼物,欢天喜地地相互赞美着。而我们大人,也见缝插针地探讨和分享起如何让小“候鸟”欢度假期和今后的教育方法来。

傍晚时,我们坐在周鸿家出租屋里,周鸿的爸爸右腿上打着石膏,躺在床上疼得直咧嘴,周鸿妈妈一边忙着照料,一边抱歉地跟我们搭讪。屋子很小,看了又看,屋里屋外没有周鸿的影子。周妈妈说:“周鸿在河南老家念书,暑假没回来。”儿子快言快语,问道:“为什么呀,他不想爸妈,不想小伙伴吗?”周妈妈脸上浮上了两抹红晕,她有些忸怩地说:“没钱呗,省点钱。”儿子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回来的路上,我和妻子保持着沉默,儿子也一句话不说。

送儿子回老家的那天,他倒是没有像头一次那样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他显出和年龄不相称的成熟和老练,先是把装玩具的纸箱往里又挪了挪,再三嘱咐我们替他保管好。儿子从行李箱里掏出几包糕点,硬是塞给他母亲,说好东西要分享。妻子拒绝,儿子坚持,最后还是我打圆场,收一半。儿子满意地笑了。

在回去的火车上,儿子问我,什么时候他才可以留在爸妈身边。我想了想,说:“等你长到这般高。”说完,我用手在我的肩膀上比划。

汽车颠簸了几下,司机把头探出窗外,骂了声:“这破路。”

我回头望着来路,小镇在视线里越来越模糊,那些送行的人,仿佛累极了的黑蚂蚁,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我和妻子,在和儿子别离的头几天,拿什么来安慰内心巨大的忧郁和失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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