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施18年后，嫖宿幼女罪在社会各界争议的声浪中，终于从刑法里删除。8月29日下午，十二届全国人大常委会第十六次会议闭幕会，表决通过了刑法修正案(九)，删除嫖宿幼女罪的规定。修改后的刑法修正案将从今年11月1日起施行，届时，嫖宿幼女行为将适用刑法关于奸淫幼女的以强奸论、从重处罚的规定。

近年来，这场关于嫖宿幼女罪罪名存废的拉锯战并不轻松。此前的刑法修正案（九）草案在一审、二审时，都没有提及要删去该条款。现在，那些多年来废除此罪的呼声，终于得到了最终回音。

在打击嫖宿的背景下而生

“很多人和组织一起推动了多年，终于等来了这一天。”女童保护基金会负责人孙雪梅说。

孙雪梅关注嫖宿幼女罪，始于曾经震惊全国的贵州习水嫖宿幼女案。

2008年，贵州省习水县5名公职人员嫖宿幼女被媒体曝光。此案涉及3名幼女、7名少女。最终，5名被告人都是以嫖宿幼女罪定罪，最高被判刑14年，最低判刑7年。

“被告人以嫖宿幼女罪被提起公诉，这让我很不理解，怎么会有这样一个罪名，这不是把幼女当卖淫女了？这本身就是对受害幼女的一种侮辱。”孙雪梅说。

以嫖宿幼女罪定罪，是1997年后才有的现象。全国政协委员，中华全国律师协会副会长朱征夫告诉《工人日报》记者，1997年，修改后的刑法将嫖宿幼女行为从奸淫幼女罪中独立了出来。在此之前，性侵不满14周岁的幼女的犯罪行为，均以强奸罪追究刑责。

上世纪90年代严打卖淫嫖娼时，司法实践中的一些个案显示，一些不满14周岁的幼女发育较成熟，存在谎报年龄且属自愿行为。“在立法者看来，此类案子与强迫发生性关系有所不同，视为‘强奸’并不妥当。为了严厉打击嫖宿幼女的行为，加强对幼女的保护，1997年修改的刑法中增加了嫖宿幼女罪，起刑点就是5年。”朱征夫说。

涉案人员的“免死金牌”？

嫖宿幼女罪自从设立那天起就争议不断。近年来，围绕嫖宿幼女罪，更是形成了“主废派”和“保留派”两大阵营。

一位立法参与者表示，“将嫖宿幼女单独定罪，是出于特别保护幼女免受性侵犯和保护人们珍视的伦理价值。一个例证就是嫖宿幼女罪起刑点是5年，而强奸罪起刑点才3年。废除嫖宿幼女罪，结果可能适得其反，侵害者可能被轻判。”

但是，这一观点一直饱受争议。

全国人大代表、中华女子学院教授孙晓梅曾在2010年、2013年和2014年的全国两会上，均建议取消“嫖宿幼女罪”。她告诉《工人日报》记者，在现实中，嫖宿幼女罪的设立非但没有很好地保护幼女的权利，反而为侵害者逃避严厉的刑事处罚留下了余地，成为强奸幼女的“免死金牌”。

其中备受关注的例证是，一些以暴力、胁迫、金钱引诱等手段奸淫幼女的人被定性为嫖宿幼女罪，最后甚至仅受到行政处罚。

2008年，宜宾县国税局白花分局局长卢玉敏涉嫌嫖宿幼女。警方认定，卢玉敏的行为属于不知道对方是或可能是不满14周岁幼女而嫖宿，不构成犯罪，决定对他行政拘留15日，并处罚款5000元。

全国人大法工委刑法室公布的数据显示，2010~2013年，全国以嫖宿幼女罪被判刑的被告人中，仅有67%被判处5年以上有期徒刑，有高达33%~48%的嫖宿幼女罪被告人被低于法定刑量刑。

幼女有没有性自主权？

在朱征夫看来，嫖宿幼女罪的存废争议焦点除了量刑之外，人们更关注的是对受害人权益的维护。

2003年1月，最高法出台《关于行为人不明知是不满十四周岁的幼女，双方自愿发生性关系是否构成强奸罪问题的批复》，明确了强奸幼女和嫖宿幼女的界限：“行为人确实不知对方是不满十四周岁的幼女，双方自愿发生性关系，未造成严重后果，情节显著轻微的，不认为是犯罪。”

这个批复立即受到了强烈非议。

“所谓‘自愿’卖淫，就是一个伪命题。”朱征夫说，“由于幼女身心不成熟，不足以对性行为的后果产生妥当预估并担责。”

“其次，嫖宿幼女罪在刑法中被归入‘妨害社会管理秩序罪’这一类罪中，而不是像强奸罪那样放在‘侵犯公民人身权利罪’之下，这弱化了受害人权益的保护。”朱征夫说。

孙晓梅认为，很多幼女都是在侵害人威逼利诱之下才发生性关系的，如果对犯罪人适用嫖宿幼女罪，相当于承认幼女卖淫。这对受害幼女的身心来说，都是一种伤害。

社会舆论对嫖宿幼女罪的存废之争，反映出公众对法律更有力地保护幼女的期待。8月31日，最高人民法院研究室副主任胡伟新表示：“幼女是没有性自主权的，我国刑法修正案（九）规定只要奸淫不满14周岁幼女的，就按照强奸罪处理，保证了刑罚的统一。”

北京青少年法律援助与研究中心主任佟丽华表示，取消嫖宿幼女罪后还要关注三大问题。“首先，不仅要宣传取消嫖宿幼女罪这件事本身，更关键的是要让整个社会知晓，与不满14周岁幼女发生性关系的，一律按强奸罪从重处罚。”佟丽华说，“另外，公安机关接到女童受性侵报案要立即按刑事案件立案；第三，切实提高女童性侵案件侦破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