悼念六叔——“飞虎队”教官陈端纮
我的六叔陈端纮是“飞虎队”的一名教官。1945年4月10日,他驾驶战斗机向日军进攻时,不幸被日寇炮火击中,壮烈牺牲在鄂北豫南处的老河口地区,时年28岁。70年过去了,家人对为国捐躯的六叔的怀念之情仍然无法淡去。
我虽与六叔未曾谋面,可我见过他的照片,1米78的个头,英俊潇洒。读过八叔和哥哥悼念六叔的文章,真是可歌可泣……
1938年,日本侵略军的铁蹄已向我国腹地挺进。大好河山每天都被蚕食,我们的同胞天天遭到日本鬼子的蹂躏,每天都有成百上千的人民倒在侵略者的屠刀之下。在这山河破碎,民不聊生,国难当头的时刻,21岁的六叔放弃在北平测量局安稳悠闲的工作,毅然决定奔赴沦陷区从军。
六叔最先征求家族的意见,但家族的人一致反对他的危险选择。尽管日寇在中国的国土上已开始了疯狂的蹂躏,但他们认为北平仍然属于安全的城市。虽然长辈们谁也不想当亡国奴,但他们又不想让家中最有才华的高中毕业生在战争中牺牲。六叔是一个聪明有主见,善良而有正义感的热血青年,在全家人都坚决反对他从军报国的时候,他偷偷与志同道合的朋友于1938年5月17日南下报考航校了。为此,六叔特给家里来信解释:“面对民族危亡,我与大多数热血青年一样,再不能安心读书和工作。我理解家人的担心,但我不能苟且偷生地继续在北平生活。”六叔说:在临行的前一天深夜就将简单的行李捆好,面对生离死别的分离,极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丝毫不让家人察觉,黎明时分便悄悄溜出家门,含泪频频回首,走到胡同口的尽头时,默默说了声“再见了亲人……”
六叔从天津到塘沽港,乘轮渡赴上海。平安抵达上海不久,徐州便已沦陷,汉口危在旦夕,广州惨遭轰炸。中国到处在呻吟和流血。
颠沛流离的战乱奔波,沿途奔袭的一路见闻对六叔触动极大。民族生死存亡的关头,一方面,有权有势的人依然醉生梦死、骄奢淫逸。另一方面,一腔热血的青年因报国无门而痛苦彷徨。
航校第十三期开始续招飞行生。那时,武汉空战已趋激烈,因此,报考航校的青年异常踊跃。美国人以他们严格的标准对千余名中国青年进行逐一筛选,仅有14人及格。六叔为甲种备取生唯一人选。按照航校当时的规定,甲种备取生入空军官校,其余备取生编入空军士校。六叔因此顺利地进入航空军官学校就读。
当时的空军航校驻在广西柳州。战争期间,军校生活是很艰苦的,每人仅有两套服装,没有呢、棉服,破了便自己缝补。冬季的柳州,阴雨连绵,由于没有棉衣,在夜里站岗时常瑟瑟发抖。六叔在后来的信中说道:“虽然在家里也没有穿过狐腿皮袍,但也没挨过冻。夜里只盖两床毯子,两只冻脚,只好盖上那件‘硕果仅存’的绿色羊毛衣。身上穿着那件蓝色毛背心,这可说是我最狼狈的一个冬天。”
1941年,同盟国美国决定分批将中国学生接到美国受训。六叔他们经缅甸抵达印度的加尔各答,再到孟买。在孟买,身在异国的六叔患了当地的热病,也是他自离开家第一次生病。直到5月底才乘船离开亚洲,经南非好望角、近两个月的海上颠簸,7月13日到达纽约。
在美国受训的日程极为紧张。六叔选择的是驱逐而不是轰炸,因为空中作战凶多吉少,如果选择轰炸,可能由于自己的技术原因失事而连累同机战友罹难。但驱逐则完全是用自己的能力来决定自己的命运。由于成绩出色,1943年3月10日,六叔成为一名正式的驱逐驾驶员,胸前佩戴了两国的飞翼胸章。随后,又被选拔为教官,在美整整执教10个月,教了不少后续的中国学生。
这时的六叔已是一个风度翩翩、彬彬有礼、俊朗健康的男人。每到一处总有不少美丽女孩投来羡慕的目光,也有教官和上司主动介绍当地的女孩子与六叔结识。但六叔想到:百姓生灵涂炭,家乡的父老乡亲和兄弟姊妹还在被日寇残杀,就想起了自己的使命和责任。
在六叔的执意申请下,军方同意了他的请求。回国后,六叔即刻实现了驾机作战的理想。他驾驶主机,他的学员驾驶僚机,勇敢机智地几次圆满完成歼击任务后又死里逃生。然而,谁也没有想到,当抗日战争已经接近胜利的时刻,我年仅28岁的六叔却牺牲在敌人的炮火之中……
在六叔的遗物里,有一封是他在印度洋上写的家信,他谈到了希望能够回国参战,他写道:“以往一切经历和要做什么事,都没有些微的挫折。不知此次请缨参战是否依然顺利?假如为国捐躯,也是军人的光荣,希望大家不要悲伤。如果幸而不为国殇,那么战后必然还在军中服务,仍负训练空军之责。”
抗战胜利了,我们家族企盼六叔驾驶飞机回到北京却成为一个永远实现不了的梦想。每当晴明的天气,家人便仰望着蔚蓝色的天空,徒劳地看着一架架银灰色飞机掠过头顶……
直到“文革”后多年,我才知道在抗日战争中有驰骋疆场的中美抗战空军“飞虎队”,但仍不能与六叔联系在一起。后来才知道,六叔确是“飞虎队”中的教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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