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多时间,每万根牙签磨尖的工钱从8毛涨到9毛钱——
【三工调查】牙签上的工资集体协商

李法明 绘
有谁会注意到一根牙签值多少钱?
又有谁会在意从0.8元到0.9元的价格变化?
在黑龙江省通北林业局,这两点,从职工到企业都会在意。
制作一根牙签不需要很长时间,但磨尖这道工序的工资,从一万根0.8元涨到了一万根0.9元,折算到每一根牙签上,仅0.00001元。这0.00001元的变化,用了一年多的时间才实现。
协商中的工会主席工作艺术
一年多前,当派出去的工作组带回了“企业主不愿意协商,员工也不愿意协商”的结果时,通北林业局工会主席侯立军意识到在推进行业工资集体协商这件事情上,“必须得讲究工作艺术。”
上世纪80年代末期开始,黑龙江森工林区进入了“两危” 时期(森林资源危机,企业经济危困),通北林业局职工大量下岗。 一时间,大量职工外出打工,而留守的职工则利用大量空房创业,小作坊式的牙签厂、棉签棒厂蓬勃兴起。2012年开始,通北林业局通过开发整合,腾挪出68万平方米的空间创办了工业园区,从而为木制品行业的快速发展搭建了平台。从2013年年初至今,已经有42家企业入驻园区。
“木制品行业已经走上了正轨。”侯立军决定,在园区成立这个源头时机,必须把行业工资集体协商的主体之一——工会组织成立起来。
如何才能让这42家企业把工会组织成立起来?
现实并不乐观,过惯了“闲云野鹤”般生活的私企老板们,对成立工会不单单是“不感冒”,还有一些抵触。
侯立军并没有直接“硬碰硬”,而是主动寻求突破口——借助党政部门的支持。
侯立军从维护职工权益的角度出发,向林业局提交了一份建议。这份建议从安监、消防、劳动合同签订等六个方面,对园区的“准入机制”提出了工会的看法。 这六条标准获得了林业局党委和行政部门的高度支持。其中就包括——进入园区的企业,必须建立企业工会。
将工会组织的诉求,“藏”在为全局发展而提出的六条建议之中,侯立军将此称为工会主席的“工作艺术”。
至今,42家园区企业全部建立工会组织。其中,包括牙签厂、棉签棒厂、食品圆棒厂在内的24家木制品企业由于经营方式、产品结构、生产工序和工艺相似或相近,具备了开展行业工资集体协商的条件和基础。
现实依然是残酷的。
2013年初的一次分组调研结果显示,有一个奇怪的现象——不仅企业主们,园区的职工们也不愿意开展工资集体协商。
尽管工资还维持在每月500元到800元之低,但这些原林企下岗职工们更担心的是,来之不易的工作被“协商”给折腾没了。
“职工不愿意‘协商’的根源在企业。如果企业能够接受‘协商’,职工的顾虑就能够打消。”侯立军笃定地说:“还没听说过给谁涨工资谁不愿意要的呢。”
侯立军再次施展了他的“工作艺术”。工会把解释的重点放在了对企业的“表扬上”。
侯立军和他的同事们着重向企业主们强调,开展工资集体协商,绝对不是要搞垮企业。企业垮了,职工再次下岗,对林业局当前的稳定发展局势有百害无一利。开展工资集体协商,其实是一个双向维权。
“企业好,职工才能好;职工工作积极性高,企业才能更好。”在侯立军看来,打消企业主们心目中的“协商就是‘你死我活’”这种刻板印象至关重要。
主动工作的结果是,24家木制品企业在局工会的策划、推动下,分别于2013年5月和2014年7月,相继成立了为职工维护权益的“木制品行业工会联合会”和“木制品行业协会”。
这个协会,既是24家木制品行业的“维权机构”,同时,也构成了工资集体协商的资方主体。
最大限度维护职工切身利益
从2013年末开始,通北林业局机关工会干部就分成三个小组,挨家走访进驻园区的24家木制品行业企业。“厂子的生产规模有多大、年产量有多少,有多少职工,厂房面积有多大”,这些都是走访组成员要了解的。他们不仅要听企业汇报,更要心里有数。
“如果一家企业有五六台机器,那么,这家的年利润应该在30万元到50万元之间。”通北林业局木制品行业工会联合会主席秦永礼是一名“老林业”了,用他的话说,哪家企业有几台机器,他们基本就能够知道这家的年利润大概在什么水平。
“这个骗不了人。”秦永礼说。
调研的结果是为起草《通北林业局工业园区木制品行业集体合同》文本的初稿做准备。
除了了解当地最低工资水平、物价水平以及各家厂子的具体情况外,通北林业局工会根据24家企业相同的生产流程、生产工艺,将工资集体协商细化到每一根牙签在抽签、截距、磨尖等工序之中,以求最大限度地维护职工方的利益。
“比如说牙签磨尖这个工序,过去,不少家厂子给的工资是每1万根8毛钱左右,但是,我们测算的结果是,应该提高到9毛钱。”
为了这0.1元,秦永礼和他的同事们除了反复计算各种现有数据外,还专门组织了一场“测验”。 “10名职工,要‘中不溜’水平的,刨去午休时间,看看他们8小时给牙签磨尖的平均‘缴库量’是多少。”秦永礼向记者介绍说。
形成草案一稿之后,通北林业局工会又直接进厂房、进车间,听职工们有什么意见。
由于大多数职工对于工资集体协商很陌生,所以,工作组并没有直接询问“意见”,而是从“每个月赚多少钱”“工资低不低”“节假日休息方面有什么要求”等“家常嗑”中寻找线索。职工们听到了很多让他们觉得很“新奇”的话题:
——职工与企业签订劳动合同时,应有行业工会联合会代表参与指导和监督;
——职工劳动报酬根据职工工作岗位性质实行最低工资、计件工资、岗位效益工资(简称岗效工资)提成工资、工龄工资等四种工资制度;
——职工年人均工资总额达到1.5万元,年增长5%~8%……
根据职工“家常嗑”中提供的线索,“草案”在第二版中增加了“加班加点工资以日工资标准计算”,“职工因公负伤、致残、死亡以及患职业病,应按国家政策支付相关费用”等内容。
这一次,修改后的文本送到了24家企业的负责人案头。
在这份包含有“用工管理”、“工资福利及津贴”、“工作时间和休息休假”等七大项内容的草案中,企业方面提出异议较多的分别是最低工资、工龄工资、休假权利和社会保险等四项内容。
草案经过再次修改后,被送到了协商谈判桌上。
6月5日,秦永礼作为劳方代表,与职工代表和资方代表一起,坐在了林业局宾馆五楼会议室长条桌的两端。 原定召开一个小时的会议,最终拖到了三个小时。45条协商文本像过筛子一样一条条地被讨论,最终形成了合同文本。
其中,劳资双方最关心的问题之一——月最低工资标准,从职工建议的1500元降到了800元~1200元。
“这个标准,是根据森工总局和当地政府颁布的森工林区和地方最低工资标准,结合当地居民生活水平、物价水平确立的。”
秦永礼解释说,如果不顾企业的现实情况,一味地推高最低工资,就有可能把企业拖垮。 “企业要是垮了,工人的维权也就剩纸上谈兵了。”秦永礼说。
事实上,目前,通北林业局24家木制品行业执行的最低工资标准为1200元,但每个月普通职工的工资在2200元以上,技术职工的工资在3500元左右。
2014年7月8日,通北林业局首届木制品行业职工代表大会召开。 在这次大会上,通北林业局第一份木制品行业工资集体合同正式签订。
协商后工人流动性小了
代表木制品行业协会和秦永礼签订第一份行业集体合同的人叫周卫芳,他既是森源木制品厂的总经理,同时也是通北林业局木制品行业协会的会长。
“开展工资集体协商后,一个最明显的变化是,工人的流动性少了,企业抱团了,环境和谐了。”
在周卫芳的记忆中,最苦的莫过于几年前,20多家企业互相恶意竞争。“那时候你家一个月给800元钱工资,别人家只要出到900元钱,第二天,职工就走了。”曾经最尴尬的一次是,周卫芳企业一个操作工都没有。企业互相“挖墙脚”,职工就像潮汐般随着工资的竞相提高而来回流动。
如今,为了防止有的企业有“小动作”,林业局还成立了由工会、林业局劳动局、行业协会三方组成的劳动关系调节委员会,监督各家企业的用工情况,确保工会能够将集体合同贯彻落实下去。
一时间,职工的流动率由过去的35%迅速下降到4%。而且, 现在企业之间还可以 “串工人”,既让职工多赚了一份工资,同时,也密切了企业之间的联系。
当然,职工的收益并不仅仅是这么偶尔出现的多一份工资。
永胜木制品厂的刘凤岩在今年的端午节时就收到了500元慰问金,作为特困职工,他是联合工会的帮扶对象;祥丰木业的李玉珍和470多名姐妹们今年夏天刚刚参加了一次体检,这也是工会为园区内所有成立工会企业的女职工送上的礼物。
各家企业职工纷纷参加工会组织开展的劳动竞赛、技术革新等活动,累计为企业创效120多万元,确保了通北林业局在东南亚地区牙签、棉球棒市场的“霸主”地位。
采访中,周卫芳突然提到了一个话题。
由于黑龙江省森工系统全面停伐,现在,牙签、棉球棒的生产原料来源日趋紧张。
“明天,我得去局工会商量买原料的事儿。”周卫芳说。
“工会还能管买原料吗?”记者反问道。
“不管也能帮我们出出主意。”周卫芳说,自从工会来到园区,“大伙儿能感到这份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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