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赶在母亲的电话之前。这盒广式莲蓉双黄月饼，将替我说出。

多年来，身处异乡，我一直耽于沉默。因为忙碌，因为没有脸，我一再忽略了亲情。这从未说出口的爱啊，已埋藏得太深太久。

要赶在父亲下地之前，用南方特有的甜，堵住稼穑的苦。

如果不能分解出汗水全部的涩，请替我释放点滴的清香和糖分。与丰收在望的田野一起，用稻谷的金黄，照一照他褶皱斑驳的脸、苍苍眼瞳。

用一个下午，购买、打包。用多年来积压的思念——是啊，我欠下的债一生也无法还清。这厚厚的牛皮纸，请再小心盖上圆圆的邮戳，并郑重写下：湖南省、新邵县、武桥乡、孙家湾……这些熟悉的名字，一直写下去，就到了三组四号的屋檐、堂屋、菜园，就到了他们颤巍的手上。四起的秋风啊，请在冷却之前替我朗朗地喊一声：爹！娘！

用这南方中秋独有的温度，植物繁茂依旧的光鲜，一起包裹好。这城市的璀璨，这遍地绚烂的花灯，大街小巷充盈的喜庆……再来几张我新照的相片——哦母亲，我已经适应这快节奏的生活——我在城市中心倚靠的花园，我的清晨与黄昏……

可是这还不够啊，远远不够啊。

——我目睹邮差远去的背影，回乡的车流挤进高速路入口，我听见大包小包的月饼邮寄到远方……“以月饼之心”。我默念着的语句，在街道四溢的喧哗声里淹没、飘散。以月饼之心，这一路北去的风，借你们的双手，请为我剥开，请以这个游子的愧疚和虔诚……

今夜，那些不眠的人

今夜，那些不眠的人。

路灯是他取暖的火把。

还得猫腰躲开人群的喧哗。还得寄居天桥下，烂尾楼的角落，收藏他残缺的梦呓。

蜷如猫的警觉和谨慎。最轻微的一阵风，也可以将他唤醒。

外面，漫天焰火绽开如巨大烟幕。他在烟幕里迷失。他间或泛动起小悲伤，他知道不应该，他的根在烟尘之中飘啊飘。

漫天的风啊，你要把他带往何方？

今夜，那些不眠的人。万家团圆，他还要走进车间，独守长夜的寂寥。

他习惯性地开启，今夜机器就是他最贴心的伙伴和家人。

偶尔，他也安坐于机台。他明明怀抱千言万语，却依旧只用熟悉而机械的操作代言。今夜，月光如同他隐忍多年的病症，一触即发。

今夜，那些不眠的人。游走于大地无家可归的人，每逢佳节倍思亲的人，失眠的人，失意的人，忧伤的人……

图版/美术：李法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