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雨》笑场并不是孤立的现象。在这场各抒己见的喧闹中,争论的主要焦点几乎都汇集到一条线上,那就是我们今天该如何面对经典——
【关注】透视多元语境下的文化裂痕

由北京人艺老艺术家顾威担任导演的经典剧目《雷雨》。CFP供图

湖北美术学院的学生用他们对爱情、道德、伦理的思考,将话剧《雷雨》“解构重组”后搬上舞台。CFP供图
“我轻视无知的大众,卢梭纠正了我。我意想的优越消失了,我学会了尊重人,认为除非我相信我的哲学能替所有人恢复其为人的共有权利,否则我就还远不如寻常劳动者那样有用。” ——康德
《雷雨》是北京人民艺术剧院的保留剧目,谁也想不到这部严肃的现实主义经典剧目,在剧本发表80周年之际的公益场演出中笑场频发。继北京演出遇到笑场后,据报道,7月30日北京人艺在沪彩排演出时,上半场观众笑场竟达20多次。事件持续发酵,成为近期知识文化界的轰动性事件,各方观点不一。有人认为“新青年”不尊重、不理解经典,缺乏艺术修养,有人认为导致笑场是演出本身存在问题,审美趣味、审美素质低下是另一种说辞,深刻的大师更是将笑场归类至道德的高度……在这场各抒己见的争论中,主要焦点几乎都汇集到一条线上,那就是我们今天如何面对经典。
孤立的精英话语
在中国数千年的历史进程中,草民基本上是无知的代名词,基于绝大多数人都不识字的客观事实,实际情形也确实如此,文化一直是少数人的权利,这使得文化人习惯把精英的帽子戴在自己的头上。
近年来,关于新生代“无知、低俗、幼稚、浅薄”的精英焦虑一直不绝于耳,诸如对网络小说的蔑视,立足专业及道德层面对电影《小时代》的嘲讽,甚至到《红楼梦》看不下去的“悲哀”。众多的知识分子在将之归罪于商业帝国摧残的同时,无不祭出民众短视无识的大旗。尽管近几十年来,高等教育已经教化了数以亿计的草民,谁是“文化人”已经难以分辨,但既有的权威话语习惯并没有改变脑壳中的思维。在消费主义或者说市场经济冲击多年后,多元语境已经是不争的事实,但很多“文化人”依旧相信只有一个标准。
的确,在日益市场化的社会中,具有商品属性的文化产品本身一定程度上被商业手段扭曲了,同样不能回避的是,罕有老师冷静下来分析、梳理掀起这些“商品浪潮”的为什么有那么庞大的队伍,没有教授去自省曾经可以振臂一呼的声音为什么现在如泥牛入海悄无声息。如果说之前的种种迹象我们还可以用“文化素质”来遮蔽的话,北京这次以大学生为主体的《雷雨》“笑场”队伍,无疑就揭穿了前述的“素质”论断,大众并非想象的那样无知。
另一方面,习惯性的思维和单边性质的批判声音难免有些落伍。电影《小时代》初登屏幕的时候,有粉丝针对批判的评论指称批评者OUT了,虽然专家不屑这种指责,但一定没有想过自己是不是会落伍,总有威权自认为是当然的裁判者。但对草根的大众而言,精英话语正被自娱自乐的大众忽视,日渐成为孤立的声音。
沉重的自娱自乐
就国人的教育而言,人们接受的一直是对错的简单定义,如果以上世纪70年代划界的话,之后是几代人都更多地受益改革开放,特别是新世纪以来,网络使多元化的语境成为现实的选择,只是我们的教育或者那些被一元化思维教育长大的老派先生女士们仍坚守着简单的思维。在人文领域,人们还是像从前一样告诉后来者数学逻辑般的判断方式,不是听不进去少年儿童的想法,是把他们另类的思考扼杀在萌芽状态。很不幸,文化的开放不支持这种思维,网络世界哺育了多元化的幼苗。今天,变成青年的昔日儿童们已经以自己的方式来解读生活。
新生代可能不会反对你,但他们不会同意你。从小就没有得到应有尊重的他们未曾品尝过平等沟通的权利,在长成之后其意识里自然没有对话、沟通的桥梁,他们再也懒得听你说,只想自己说。
如果仅仅是不听老人言,吃点苦头也不是什么坏事,问题是在灌输式教育和抵触心理的熏陶下,他们中的一些人差不多丧失了对自身反省的自觉能力,对外界的生活困境更多的抱怨指向非自身的原因,很多绅士想着天上掉下一本成功秘籍,淑女则坐等地下冒出水晶鞋。就如精英们说道的那样,在经历了十数年知识教育之后,在价值理念、审美素养等方面,总是不如人意。
市场经济也好,消费主义也罢,年轻人都是时尚的引领者和推动者,他们可能真的着力于物化的追逐,他们可能满足于浅表形式的欢悦,这不奇怪,长期的单向化对错选择必然导致这样的结局。更糟糕的是短暂的生活阅历掣肘了他们的视野,而对教化的厌恶封闭了来自智识阶层的信息通道,这不是以前所说的代沟,而是文化层面的裂痕,无论是智者的训导还是受众的情绪,都呈现简单化的模样,面对传统与现代、长辈与青年、理想与现实的冲突,没有对话和商谈,最终铸成了人为的鸿沟。
谁来解读经典
北京近些年小剧场话剧很兴旺,其中的绝大部分剧目以娱乐搞笑为主,想来这与房价和工作的焦虑之类有相当的关联。此外,熟悉小剧场的人可能也不太适应老牌话剧扯着嗓门的舞台表演,既然音响设备那么发达了,为什么还要中气十足地说悄悄话呢?一般来说,选择话剧的雅士都是有情趣追求的达人,他们和老派的仰慕者不一样,在追逐放松欢笑的同时,也会嘲笑所有他们觉得可笑的东西,包括可怜之人的可笑行径,这不是道德问题,只是生活观念而已。
相较于市场人士对受众群体的精心研究,义愤笑场的人士可能只是想当然的设定,而未曾考虑观众是什么人,会怎么想。也许正是这样的原因,他们才没有意识到《雷雨》会笑场。这种意识使得文化裂痕扩大了。
不错,《雷雨》是现实主义的悲剧,是经典,当人们谨慎地维护封建礼教的时候,《雷雨》带来的冲击可以想见是何等的巨大。不过在旧时代婚姻成为一种笑话的当口,当情色沦为一些人生活的一个重要目的,“小三、通奸”变身为熟视无睹的词汇的时候,固守“原汁原味”的您还想震撼什么呢?
记得大约是十年前了,也是话剧,也是经典,是契科夫的《樱桃园》。照老的说法,契科夫是现实主义的大师,《樱桃园》表现的是对旧世界的声讨,是对新生活的礼赞,果真如此的话同样会遭遇这样的问题:我们今天为什么还看100多年前的契科夫?而实际上这可能是对契科夫的一种误读,同样热衷《樱桃园》的西方文化界展现的是一种复杂的生活处境:契科夫延续着陀思妥耶夫斯基荒诞生活的笔触。这才是经典,经典是活动的,永远会带给人们启示。
不是思想家才有思想,某种程度上民众更了解生活。如果高高在上而不俯下身去倾听他们的声音,又如何能够用他们的方式演绎您心目中的经典呢?或者换一个方式,导师如果不用草根能够理解的话语去阐述理念,又如何能够让大众理解导师的经典呢?戴维·斯科特·卡斯顿应该是话剧职业人士熟悉的人,用他的话说,经典至极的莎士比亚戏剧其实就是通俗的娱乐剧,在最初的日子里,倾倒最多的是贩夫走卒。关于莎剧,西方文化领域普遍的共识是因为对生活的透彻解读才成就了后来的深刻,在今天的演绎中无不关联现实的生活追问,《雷雨》有吗?
面对多元语境下文化裂痕出现的现实,经典的演绎应该导向裂痕的弥合,而不是指斥不同的文化亚层,扩大裂痕。在我们抱怨甚至指斥民众浅薄的时候,需要明白,经典从来不是楼阁里的精致物件儿。
实质上看,精英或许没有错,不过是非不是硬币的两面那么明了,在表层的文化现象背后,问题并不是那么简单。撇开其他的原因,至少应该看清楚一点:相互拒斥的各方之间在文化层面出现了裂痕,传统坚守尽管把持着话语渠道,但其真实影响力正势弱声低。在另一面,草根们却用自己的商品投票权,或者嘈杂的声响聚集在网络上横冲直撞,这些掌控不了话语权的投票人用对抗来表达自己的态度,这使得多元语境下本该相互促进的观念,成为疏离的力量。
其实,那些半路上的武功秘籍(玄幻小说),那些锦衣玉食的奢望,根本上讲仍然是对生活梦想的守望,但他们误解了生活,这需要精英们去引导,需要平等的沟通和对话。在多元语境下,精英们更需与时俱进,面对出现的裂痕,有责任和义务在断裂的沟壑之间铺就连接的桥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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