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途

被神化了的毛中古树下,祭拜的家长络绎不绝,燃放的鞭炮纸屑厚厚铺满一地。

一位毛中学生空手走来 , 身后是挑着沉重行李的母亲 。
深夜,上万盏被许下同一个心愿的孔明灯缓缓升空,照亮群山环绕的皖西小镇毛坦厂。
几个小时之后,当清晨的阳光照亮山坳,在鞭炮骤然齐鸣中,商户自发送考成为最厚重的仪式。
这一刻,极具戏剧性的场面达到高潮。在小镇中学的那棵古树下,成百上千的家长举起高香,虔诚膜拜,祈祷自己的孩子实现人生的逆袭。
这就是传说中充满神秘色彩的毛坦厂中学。年复一年,上万名应届考生和几乎同样多的陪读家长,心甘情愿地跳入这座压抑一切欲望的“亚洲最大高考工厂”。
大别山深处,皖西小镇。四面环山,山坳是一处平坦之地。
镇子不大,历史却悠久。早在元代,这里因青草丰美,水源充足,遂以“茅滩场”之名建起皇家马场,同时成为小镇的称谓。
历史绵延,“茅滩场”渐渐变成了“毛坦厂”。虽因谐音造成诸多购买毛毯的误会,小镇上最有名的工厂却从不生产毛毯,因为它只生产一种产品——高考考生。当年被视为养马的自然之地,如今被看做是隔绝欲望、专心备考的最佳环境。
这个初夏,《舌尖上的中国》播出第二季,一对母女的故事,让难以计数的电视观众第一次知道了毛坦厂中学,也被90个高考班近万名考生的艰苦跋涉深深震撼。
每天中午,都有几千学生在学校门口用餐,送饭的是他们的陪读父母。白嫩的豆腐和丰腴的五花肉,浓油赤酱,鲜香可口,这是母亲为女儿高考前准备的最后一餐。
当电视屏幕出现这样一幕时——送考前夜,上万盏孔明灯从教学楼围成的天井里缓缓升空——毛坦厂中学已经被牢牢打上“亚洲最大高考工厂”的烙印,骤然站进应试教育与素质教育争论的舆论沸油之中。
从茅滩场到毛坦厂
从合肥驱车向西,下了高速转道乡村公路,远处青山,近处农舍,青田藕塘,一派田园景致。随着山隘逐渐收窄,毛坦厂猛地出现在人们的视野,商铺叠立,人声熙攘,刺棱棱地打破乡野的静谧。
不大的镇子,二三层高的楼房栉次鳞比,紧密地不浪费一丝空间。水泥色的房子,朱红色油漆两开大门内,很多人家在中堂墙上悬挂着大幅的伟人画像,甚至还会摆上供案,新鲜瓜果在红色长明灯的映衬下,总有与这个时代脱节的恍惚。
屋子内的伟人与毛坦厂中学后山上,那尊巨大的伟人雕像遥相呼应,站在任何一间民房的天台,那都是无可回避的“风景”。
除了毛坦厂中学,小镇还有一所主要招收复读生的私立金安中学。这是2005年,毛坦厂中学与一家私立学校联合成立的,主要接纳补习生,两校相对独立,教学资源共享,但人们更愿意习惯地统称他们“毛中”。
6月底的一天,闷热难熬。临近中午,所有的小摊主严阵以待,热腾腾的盒饭配好美味的菜肴,价格不等的烤串随时可以在滋滋作响中送到学生的手上。一旦下课铃声响起,穿着蓝色校服饥肠辘辘的学生们,就会源源不断地光顾。
在整个小镇的商业经营中,一天里的沸腾时刻,都跟随着考生们的节奏。第一次是凌晨5时30分,第二次是中午放学,第三次是下午放学。当然,到了夜里23时左右,学生们结束晚自习后的加餐,还会让小镇再一次喧嚣起来。
小镇上,几乎每一家临街的门上,都标着“学生房出租”的字样。曲折迂回的小巷深处,幽蓝的玻璃窗内,从几平方米到十几平方米的蜗居里,为高考奋斗着的学生和家长,过着局促的非正常生活。
在这里,房子的租金按学期计算,从10年前的几百元钱,涨到现在的7000多元。“这么贵了,还是要提前下手,厨卫齐全的房子,一放出来就有人订。”一位陪读家长说。
每到开学季,镇上十几家宾馆几乎都住满了人,“没房了”,这是宾馆服务员最常用的回答。如果不提前预订,赶在饭点能不能在像样一点的餐馆吃到一顿饭,还要看运气。
而在高考前夕,当上百辆大轿车载着近万名考生回原籍参加高考,镇上的商户都会不吝巨款,花费几十万元购买鞭炮,为考生送行助威。
对于5000多名小镇“原住民”来说,毛中像磁石一样吸引来的外地学子,就是发财致富的最佳商机。今年,毛中的学生总数接近3万人,教职员工、陪读家长的数字同样可观,大约5万多人集中在3平方公里的核心区域。山坳里的农户人无须外出打工,只要加盖几层楼房用来出租,便可安心收钱,日子过得自在轻松。
为了避免小镇陷入瘫痪,当地修建了3.5千伏的变电站和50亩垃圾填埋场,还有一座5000吨的污水处理厂。即便如此,过多的外来人口依然让小镇难以负荷。停电是常事,有限的地下水也频频拉响警报。
在毛坦厂的商业链条上,唯一罕见的是网吧和歌厅。
据说,早几年的时候,小镇上曾经出现过一间网吧。然而,在担心孩子被“带坏”的众多家长们的强烈抗议下,网吧最终没有得到工商部门的经营许可,不得不关门停业。
从那时起,小镇的生活与“高考工厂”的节奏彻底吻合。
到毛中“干一场”
司徒兴华是2003年的毛中毕业生。在他离开后的11年间,他的母校已经演绎成一个高考神话——每年上万人参加高考,“本科上线率高得惊人”,达到八成以上。
李军辉的毛中时光正要步入高三。为了考上一所好大学,这个17岁的合肥男孩先是转到六安市的一所重点中学苦读,又在高一年级的下学期,决定到传说中炼狱般的毛中“干一场”,借着高考的跳板,拼出一个不一样的未来。
当那个被加重音的“干”字,从安徽人口中发出,浓重的色彩,准确地表达了众多学生和家长赴考的决心。他们从省内外的四面八方来到这个不起眼的小镇,从金钱到时间,全部倾囊付出。
司徒兴华至今记得10年前的那一幕——父亲花了1万元,让他进入毛坦厂中学借读,就连上课的座椅都是自己买的。第二天早晨5时30分,从一曲《小城故事多》开始,一阵急促过一阵的音乐广播响彻校园,住校生迅速起床,紧张的一天就此开始。
在司徒兴华求学的年代,午饭自己蒸,用水自己打,衣服自己洗。夏天热,还是平房的教室里没有空调,全身被汗湿透;冬天冷,阴森潮湿又没有暖气,冻得人牙齿都在打架。
这样艰苦的生活,今天的李军辉已经无从体验。如今的毛中,教室里安装了空调,食堂提供热腾腾的饭菜,就连操场的跑道也铺上了塑胶,尽管很少被允许去那里玩上一会儿。
一座竣工两年的“补习中心”砖红色教学大楼里,专供补习生使用的50多个教室里,被挤得满满当当。上百名学生的大班,老师必须要用扩音器上课。早年盖起的教学楼,拥挤的教室里,不到半米宽的桌椅,让学生之间彼此紧挨。
在这个文气的省城少年的学习作息时间表中,节奏与10年前似乎毫无二致。“中午只有30分钟的时间,不赶紧跑下午就要迟到。”李军辉的时间是这样掐算的——下课铃响,从5楼的教室飞奔下楼,尽快赶回学校附近的出租房,吃饭,再以同样的速度赶回学校。一来一往大致需要25分钟,留给吃饭的时间被精确到5分钟。
幸运的是,李军辉的四姨退休后主动提出陪读,重要的任务就是在出租房里为孩子备饭。掐算着孩子快回来了,她就赶紧把饭菜准备好。“最后一年了,越来越关键,后勤必须要保障好。”这样的生活,一直要持续到高考前的最后一天。
匆匆扒拉几口饭,李军辉必须马上赶回教室,因为“迟到了老师要弄你的”。刚来毛中时,李军辉第一次迟到,在全班近百人面前被班主任体罚,还要写悔过书,“感觉到脸上没光”。于是,那次迟到也成了李军辉的最后一次。
曾经,有同学因为迟到,被老师惩罚,“屁股都被打裂了”。目睹这样的场景,李军辉并不觉得有什么大惊小怪。“来这里就是为了提升高考成绩,老师严格要求都是为了我们好呀。”
应试教育的题海战术,严苛甚至变态的纪律管制,这便是毛坦厂中学创造高考神话的两个秘诀,并且赢得了家长们的高度认同。在李军辉的母亲李敏看来,无论外界如何评价毛中的教育方式,儿子的变化简直可以用“天翻地覆”来形容,这才是“实实在在的收获”。
“以前他回家了就自己在屋子里打电脑游戏,学习上不自觉。现在,电话里经常说学校里的事情,自己学习也非常主动了。”李敏这样评价自己的儿子。尽管,在这个母亲的账本上,一年半的毛中就读,这个普通工薪层家庭已经为此额外花费了4.5万元,但这一切只要能换回考上大学的结果,都是值得的。
离开毛中11年后,司徒兴华现在是一家著名汽车厂家安徽片区的经理。他始终觉得,毛中的那一段时光,那么艰苦的生活,那么艰苦的学习,恰恰给了自己足够的自信——“人生路上,还有什么吃不了的苦,扛不住的压力?”
即将升入高三的李军辉,每天的睡眠时间只有4个小时。男孩说,早上闹钟一响,自己马上就能起床。课间时,班上的同学几乎分秒必争,只要趴下一秒就能入睡。不过,即便是这样争分夺秒的小憩,后来也被班主任禁止。“老师说,会影响下一堂课的质量。”
需要好好“干一场”的不止学生,还有或千上万的陪读家长。他们放下手里的工作,来到小镇加入陪读大军。一天做好饭,是最重要的工作。孩子不在时,陪读的家长们百无聊赖,男人闲聊打牌,女人在一片空地上跳广场舞。更多来自农村家境不好的人,也会到制衣厂干临时工,或者受雇于哪个餐馆帮厨,补贴一下家计。
在高考这个唯一的目标前,无论是学生、老师、学校还是家长,都暂时收起了那个曾经的“我”,自我改造为一个远离所有生活欲望的“新我”,心甘情愿地跳进枯燥旋转的高考魔盘。
“孩子考上大学就好了。”这是家长在乏味单调的生活中,最大的动力。三年高中,或者一年复习。学生和家长们内心紧绷着的那个时间点,当然是高考。似乎进了大学后,人生就此可以高枕无忧。
古树寄托的“神话”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鞭炮在小巷里猛然炸开,刺耳地划破夏日午后的小镇时光。
一对夫妻携带女儿,在巷口的香火摊上付出百元大钞,请了高香火烛。一阵炸响过后,夫妻俩面向从院墙里面伸展出少半部枝桠的古胖柳树跪倒在地,三叩首,上高香,然后,默然离开。
6月29日,高考成绩刚刚放榜不久,考生和家长便潮水般回到毛坦厂中学,为这株被神化了的古胖柳树虔诚叩拜。
半个多月前,就在高考前夕,他们也像今天一样,曾经在古胖柳树前跪倒、叩首、上香,许下祈求孩子考上大学的愿望。
阵阵鞭炮,柱柱高香。许愿,还愿。口口相传,这颗古柳树成了越来越神秘的圣物。
生长在毛坦厂,也从毛中毕业的江余知道,这棵柳树不过是镇子保留下来的两棵古树之一,十年前,他曾在树下看着书本打盹,根本弄不清楚什么时候竟然变成了神树。
不过,古树带来的商机是实实在在的。每年不到6月,毛中院墙外紧贴着古树的地方,就会搭起一个焚香池,香火摊则绵延百米。
小镇青年张军会和其他人一样,早早地占据上一个摊位,各种祭拜用品可以一直卖到高考放榜之后的几天。“学生和家长需要啥,咱就做啥生意,挣钱就行。”
到底是先有生意才有祭拜,还是先有祭拜才有生意,就像鸡生蛋还是蛋生鸡的千古谜案一样,早已经没有人追问了。反正,家长们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心态,拥挤着加入毫无厘头的祭拜人流中。
其实,早在决定倾家荡产也要供出一个大学生的那一刻起,这样的无意识就死死缠住了选择陪读生活的家长们。
6月底,考生返校填报志愿。教学楼里,指导学生家长填报志愿的大喇叭喊个不停。
此时,高一高二的学生还在上课,校园内外照例站满了等待孩子下课的家长。大喇叭里传出的信息,让这些大多来自农村的家长兴奋不已,仿佛看到自己孩子的未来。
坐了两个小时的长途车,刘根宝终于在下课前赶到了毛中,手里拎着重重的一箱牛奶和一袋子苹果和葡萄,抬起头目不转睛地死死盯着教学楼上女儿教室的那一层阳台。随着一声铃响,学生开始涌出,他很快找到了自己女儿,只是女儿并未意识到应该赶紧接过父亲手里的重物,依旧和另一个女孩闲聊。
刘根宝在常州打工,一年回家的次数有限,但每次回来,一定要到毛坦厂看一眼女儿。价格不菲的学费和生活费,对这个老实巴交的农村男人来说,并不是一笔轻松的支出。但是,像大多数挤破了脑袋送孩子到毛中上学的父母一样,他百分百地坚信,只要孩子能考上大学,父母再苦再累都值。何况,只要上了毛中,很少有孩子会落榜而归。
2014年6月24日,高考放榜日。两天后,毛中高考班正式对外招生。按照上一年高考成绩的高低,一个复习生需要缴纳的复习费最少的9500元,最高的则需要超过5万元。
6月29日,记者来到金安中学门前,“招生已结束,后期也不再招收学生”的通知赫然入目。短短两天,47个班上万名额全部报满,学校预计收入过亿。
在舆论的漩涡中,支撑这一招生奇迹的是毛中又一次续写的高考神话——2014年,本科达线人数突破1万人。
这样的数字,几乎可以让所有望子成龙的家长失去理智。
无人留意他人世界
疯狂背后,那些无法忍受严苛重压而选择轻生的孩子则被遗忘。一旦意外发生,那片呈现了生命之轻,青春之殇的血腥之地,很快就会被打扫干净,就像从未发生过什么。
“有人想不开,也是极端个案。去年有个女孩跳楼了,这怪谁呢?”李军辉的神情,看上去过于轻描淡写,仿佛一切与己无关。“你要有强大的心理,不要被什么东西打败。”
尽管如此,这位腼腆的少年并不否认毛中生活的枯燥和寂寞。
不到半米宽的书桌前,每天要枯坐16个多小时,这让很多学生都患上了痔疮。由于极度缺乏运动,李军辉的体重一年间增加了15公斤。
几乎每堂课,老师都会发下厚厚一沓卷子要求立刻就做。下一堂课,又是厚厚一沓。“感觉就是永远都做不完。”
近百人的教室里,很少有人交头接耳。安静学习,这是毛中学生必须遵守的基本规则。更令人内心惶恐的是,不知道身边的哪个同学是班主任的眼线,他们随时上报任何违背毛中规则的人和事。
“早恋?绝不可能。别说女孩了,连男生之间都很少交流。”李军辉知道,人人心中唯有高考的毛中生活,注定不会为他留下什么美好的同学情谊。“大家的生活都差不多,除了学习就是学习,同学之间没什么新鲜话题好讲。更何况,时间安排这么紧张,几乎没有交往的机会。”
坐在10平方米的出租房里,李军辉使劲想了半天,“有一个同学算朋友吧。他也是合肥来的,我们之前就认识。”极偶尔地,李军辉会打电话问问是否有空见个面,如果对方有学习安排“就算了”。于是,尽管就读于一所学校,两个少年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
每个人都在自己的轨道中运转,无心留意他人的世界。
6月29日,毛中一栋教学楼的门廊处,高考倒计时已经停留在“0天”。但墙上贴着的红色铜版纸,高三应届生月考光荣榜名单依然给予低年级学生以厚重的压迫。冰冷数字代表的成绩,就这样赤裸裸地提醒着每一位路过的学生。
另一面墙上,则是各个班级的誓词——“一百天,可以改变一生”,“鏖战百天,绝不放弃”,“为了胜利之音,我们努力;为了成功之花,我们拼搏”……热血之词,华丽而一致。
学校的管理体制中,竞争无所不在。老师也毫不例外。
“有钱了”的毛中,招聘教师的报价已经到了10万元。由于教师的生活与学生一样枯燥严苛——譬如班主任有权力随时“炒掉”任何任课教师——只有那些从毛中走出去的农家子弟,才愿意回到毛中任教。作为回报,教师们不仅在小镇上拥有最高的社会地位,还有每年高考后被传说得越来越夸张的丰厚奖金,足以让他们能够买得起小轿车。
一个有关毛中校长的故事,在坊间流传。已经升任区教育局长的老校长,参加政协会时,自我介绍现职,无人理会。而当被补充介绍“毛中老校长”后,人们便立刻蜂拥而上自我介绍相互寒暄。
“家家都有孩子,没准哪天需要这种关系。”也是老师却任教于毛坦厂另一所公立初中的汪老师这样说。
在毛中学生的眼里,老师们甚至比他们更辛苦。“我们不迟到就行了,但班主任永远都要比我们早到。”李军辉几乎没和老师有过什么私下交流,他们彼此的关系,仅仅停留在课堂上。
一轮高考结束,新一轮还未启动,这是小镇一年中难得的喘息时光。家长们开始寻找更便于孩子学习的出租房。
毛中围墙外的油坊街,身穿校服的男孩两手空空走来,身后,母亲用扁担挑着沉重的行李步履艰难,露出痛苦的表情。
记者追上去问:“他是你妈妈吗?” 男孩被这意外打断,愣了一下,犹豫片刻嘴巴里含混出一句:“我干不来这些事的,我不是这种人。”母亲放下担子,刚刚负重之下扭曲的脸上,顿时无比诚恳地笑着为男孩开脱:“他没力气,我有气力能挑动的。”
除了成功,关于做人,老师的传道作用微乎其微。李军辉努力地回忆这两年来,老师不断提醒他们最重要的一条法则时,沉思半天终于总结道——不要作弊。“要是不诚实,那分数就是0分了。”
李军辉这样的城市孩子,尽管在毛中已经越来越多,但与大多数来自乡镇农村的孩子相比,还只是少数。对那些父辈大多务农或外出打工的农家子弟来说,上不了大学,就要去打工,人生的选择并不丰富。在那个所谓的人生目标前,一切与分数无关的东西,都变得无足轻重起来。在高考指挥棒下,这些家境平平的家庭,不惜代价努力赢得未来的选择。
必然消失的毛中?
在安徽,毛坦厂中学声名显赫。“让不让自己的孩子上毛中”,越来越成为一个让太多家长纠结的话题,并且被涂抹上阶层分离的色彩。
毛坦厂镇人江余所在的合肥这家大型国有企业里,很多职工都选择把孩子送到毛中去。同事李敏的儿子李军辉,就是他一手帮忙办成了借读毛中。
6月28日,李敏被朋友董玲缠住了,不得不详细介绍李军辉在毛中的学习情况。董玲的儿子刚在合肥读完高一,老师的评价是“聪明但不用功”。听完李敏的话,董玲几乎“有90%的倾向”,要把儿子送到毛中去“干一场”。“我儿子的情况,就需要毛中这种高压方法来好好管管。”
一边是高考成绩的神话,另一边是越来越多的质疑,让类似董玲这样的父母都陷入过深深的纠结。董玲的一位领导也曾想要把儿子送进毛中,犹豫再三后,最终还是选择送儿子出国,“不能让孩子变成一台麻木的学习机器”。
“有钱有权的,可以送孩子出国。像我们这种工薪阶层,条件一般,没得选,只能让孩子去‘干一场’。”李敏知道,就算毛中是学习炼狱,自己的儿子也只能学会适应。毕竟,高考可以改变命运,容不得有半点闪失,再大的代价都必须承受。
“毛中现象是现有高考制度下的产物,但它一定会随着历史的发展而衰落消失。”在省政府任职的李处长刚刚完成公务员招考工作,面试的经历让他痛感应试教育的尴尬。那些明显通过大量应试培训的考生,让考官们乏味到昏昏欲睡,“答案都一样,考生都没有自我。”
已经鲜有人知,坐落在毛坦厂李家冲村的一家军工企业,曾是这个小镇的“引擎”。那是在上世纪60年代三线建设时期,进驻到镇上的企业。彼时,毛坦厂的生活频率,跟随着辉煌的工厂展开,一如今天,小镇的节奏跟随学校一样步调一致。
不过,汪老师毫不犹豫地否定了“毛坦现象必然消失”的结论。“只要高考需要分数,‘高考工厂’的出现就无可阻挡。”
皖西山坳的毛坦厂镇,亚洲最大的“高考工厂”。
古胖柳树的鼎盛香火绵延不息,枯燥严苛的备考生活摧残个性,却又在抑制欲望的同时培植着梦想。
中国教育的哀愁,随着成千上万盏孔明灯在夜空游荡。它们可以照亮大别山的山坳,却照不亮万千学子随波逐流的成长盲途。
(应采访对象要求,文中均用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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