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旬王火:我不是大师,也非英雄
曾为救人失明 两次重写百万字巨作《战争和人》


60年前,他由上海总工会调至北京中华全国总工会,先在工人出版社任编辑组长兼通联组长,后在全国总工会机关刊物《中国工人》杂志社任主编助理兼编委,并在繁重的工作之余写出了《赤胆忠心——红色游击队长节振国的故事》,先在《中国工人》连载,又在工人出版社出书,意外地引起轰动。中央台连播,袁阔成说书,被改编成话剧、京剧并翻译成外文。1998年,他利用业余时间创作的《战争和人》(三部曲)获得第四届茅盾文学奖。
说到这里,熟悉文学的朋友大概知道了,他就是王火。近日,老作家王火接受采访,回忆自己两次重写《战争和人》的经历。16年过去了,茅奖于这位九旬老人而言早已是过眼烟云。因为视力不好,王火不用电脑,用手写稿在他看来几近给编辑添麻烦。他也出过几本中短篇集,但觉得不算精彩,这证明自己“水平不行”。“大师就是大师,我不是大师级的。”王火说。
一把火烧掉了初稿
这显然是谦虚之词。2014年春节前,他还收到了一封读者来信,这位毕业于中国人民大学的读者,说自己喜欢文学,在人大读书时便阅读了《战争和人》,如今又购买了新版,重读后仍感触甚深,因为从中“看见了民族的脊梁,也看到了希望”。看到今天仍有读者对《战争和人》如此喜爱,王火感到很欣慰。
这部使他付出极大艰辛的三卷本长篇小说,凝聚了他一生的心血。
新中国成立以后,王火满怀豪情构思《一去不复返的时代》(《战争和人》的前身)。他打算用100多万字,用三句古诗作书名,即《月落乌啼霜满天》《山在虚无缥缈间》《枫叶荻花秋瑟瑟》,时间的跨度由西安事变写到抗日战争胜利内战爆发。从1950年到1953年,他在上海利用业余时间创作,虽然进展较慢,却雄心勃勃。1953年春天,王火由上海总工会被调至北京中华全国总工会,任《中国工人》杂志的主编助理兼编委。尽管从批判《武训传》、《清宫秘史》到批判俞平伯和《红楼梦研究》使知识分子都有一种沉重感,但是王火的积极性仍然很高。1957年,他以民族英雄节振国烈士为题材的小说《赤胆忠心——红色游击队长节振国的故事》在《中国工人》连载,又在工人出版社出书,意外地引起轰动,给王火巨大的鼓舞。三年困难时期,他的粮食定量很少,经常饿着肚子奋笔疾书,总算突击完成了120万字的初稿。这时,他接到通知,《中国工人》停刊,他率队去山东沂蒙山区支农。1961年7月,王火启程去了山东老根据地临沂,走前将厚重的书稿交给了中国青年出版社。
中国青年出版社王维玲、张羽、黄伊等看了以后评价很高,认为是“百花园里一朵独特的鲜花”,但是突然之间毛泽东有一个批评:“利用小说反党是一大发明”。出版社赶紧把书稿压下不发。文革时,这部书稿被说成“文艺黑线的产物”。当时王火心灰意冷:都不要文化了,我还写什么呢!他就把这部凝聚了自己十几年心血的书稿烧掉了。
55岁立志重写
后来,人民文学出版社的编辑于砚章来信,询问这部稿件,并鼓励王火重新写出来。王火早就熟悉明清之际史学家谈迁的故事。谈迁花了20多年完成的《国榷》被小偷窃去,在55岁时重写《国榷》。巧合的是,王火决定重写《战争和人》时,也55岁。重写的过程是艰难的,王火珍藏着于砚章、王笠耘(终审)和自己的100封通信,是友谊和持续不断的鼓励,帮助他重新完成了《战争和人》。为了重写,他特地到南京、苏州、上海等地旧地重游,回溯历史,在山东完成了第一部。1983年秋,王火复旦大学的同学马骏邀请他去四川人民出版社任职,考虑到第二部和第三部都要写到四川,王火带着已完成的第一部手稿前往成都。
“我只是按照自己的心愿想写一本中国味儿、中国生活、中国民族精神的长篇”,王火说,他想写的是战争和人,写战争与和平,写美与丑、善与恶,写出一个时代的结束和一个时代的开始。“我经历了八年抗战,过敌人封锁线,轰炸、炮火袭击、灾荒……都有经历,生活积累太丰富了,我所写到的地方,都是我去过的,我书中写到的人物凡用真名真姓的,都必定是我见过的或认识的,我的感受不能不写。”王火说,他所经历的独特的生活是别人没有的,一种“不得不写”的激情在王火心中燃烧。
然而,当他信心百倍地要投入新的写作时,又遭遇了一次命运的挑战。1985年,时任四川文艺出版社第一任主要负责人的王火,拿着书稿清样去出版部门。当时正在修出版大厦,工地上到处沟渠纵横。他听到有小孩的哭声,循着哭声,发现有个小女孩掉进沟里。王火跳下去抱起她托上来,自己踩着土壁往上跃起的时候,头部撞到钢管上。脑震荡、颅内出血、左眼失明……重大的不幸使王火遭遇极大的打击。可是,要把过去浪费了的光阴夺回来的心愿激励着他,王火全力以赴,用一只右眼完成了第二部《山在虚无缥缈间》和第三部《枫叶荻花秋瑟瑟》。
“意外”得奖
《战争和人》三部曲完成后,参加了第四届茅盾文学奖评选。由于5年没有评选,茅盾文学奖评的过程很长,评了两年,没有结果。向来实名制的茅奖,到了第四届开始不具名,原因是“有争论”。第四届茅奖作品中,参加评选的抗日战争作品有三部,一部是李尔重的《新战争与和平》,一部是周而复的《长城万里图》,另一部就是王火的《战争和人》,李尔重和周而复都是老革命,而且《新战争与和平》宣传的势头很大,一看这个局面,王火就想:评茅奖可能没有自己的份儿了。尽管当时的评论文章已有70多篇,王火却觉得毫无希望。因为茅奖评委有很多他都不认识。缪俊杰是《人民日报》的资深评论家,有一次,他幽默地对王火说,按官的大小该李、周、王这么排,按作品说应该倒过来排。果然,《战争和人》全票当选。
《战争和人》连得了几个奖,包括国家图书奖、人民文学奖、“八五期间优秀长篇小说奖”等,同时被收入世界反法西斯文学书系、中国新文学大系、共和国作家文库。王火说:“我曾经想过,想把三本书变成一本,这书太长了,大家的生活节奏很快,确实没时间看完;定价也有些贵,现在126元的定价对于一般人来讲不见得都能接受。”
“我想写个好东西,今天也没写出来。”王火说,他受西方文学和苏联文学的影响很深,喜欢托尔斯泰的《战争与和平》、雨果的《悲惨世界》,甚至爱伦堡的《暴风雨》,他希望写厚重的、内容丰富的作品。小时候看《卖火柴的小女孩》、《皇帝的新衣》等童话,他常常想,要是自己能写一篇这样的东西就满意了。可是他写不出来。“长的写不了我写点短的,我要写深刻的,美一点、好一点的作品。到现在,我最想写的,就是写这样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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