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严死”,法律无法保障的诉求

医学博士陈作兵放弃救治一事,曾引发全国舆论关注和讨论。图为2012年3月22日老人平静离去的场景。
医学专家称,面对晚期癌症,多数患者都要走同样的路:手术,化疗,再放疗,转入中医治疗。人们对无望的治疗投入太多情感,无非是想与患者多一些相处的时日。然而,不惜一切代价抢救其实是一个痛苦的过程,一番折腾之后,患者反而会极端痛苦地离开这个世界。有尊严地离去?这其中牵涉了文化、伦理、法律、医疗等太多问题。同时,是否立法保障“尊严死”也面临诸多争议……
——编者手记
治疗:
老人在痛苦中离去
何健是一名郑州市民。2012年夏,何健的父亲突发脑梗,手术后开始昏迷。医生说,病人很难再醒过来。
何健兄妹4人,家庭会议上一致决定,不能放弃。于是一支家庭护理队就此成立。从那以后,每天早上6点,何健就和弟弟赶到医院。
当时的父亲,因为发烧,头上戴着冰帽,颅内插着引流管,鼻孔插着鼻饲管和氧气管,为了排痰气管也被切开,下面还有导尿管。父亲每隔两个小时翻身,至少需要三个人配合,一个招呼各种管子,另外两人各管半身,喊着“一二三”同步搬动老人。此外,还要不时捶打老人逐渐僵硬的身体,防止因产生过多的痰而频繁为他雾吸,老人吃的小米粥、果汁,要用纱布过滤多遍,才能通过鼻饲管送进去……晚上9点,两个妹妹来接班。
何健最小的妹妹也56岁了,她的儿女有时来替换一下,但何健仍感觉体力越来越跟不上。老父亲的病情并没有因为后辈的坚持有所好转。长时间插着导尿管,老人的下半身肿胀发炎,只能戴上尿不湿,大小便都在床上;胳膊和腿上的血管已无法承受输进来的液体,医生决定在其胸部再插一个管子。插管时,家人被请到病房外等候。何健说,在门外,他能清楚地听到父亲痛苦的声音。
病床上的老人没有任何意识,人瘦得不成形,从气管处传出的嘶嘶声仿佛是老人痛苦地呻吟声……何健说:这真是生不如死啊!
2013年过年时,何健曾经试探地提议,让老人早点解脱,但随即遭到妹妹们的反对。此后,他再也没有提起这个话题。
2013年8月7日,何健在为父亲按摩时发现老人一直僵着的腿松弛了下来。医生宣布老人死亡。
对于老人的辞世,何健私底下认为,父亲总算得到解脱。熟人都说,这一年,何健看起来老了10岁。而姊妹之间因为护理、医疗费等产生的纷争,至今还没有解决。
“放弃”:
医学博士举措引争议
医学博士陈作兵放弃救治父亲的事,引发全国关注和讨论。
今年42岁的陈作兵是浙江某医院的医生、医学博士,长期从事急诊科和普内科、重症监护等学科的诊治,对一些涉及到多系统、多器官的复杂疑难疾病的诊治,有丰富的临床经验。
陈作兵的父亲陈有强是退休老工人。2011年4月,78岁的老人确诊为腹膜恶性间皮瘤,属于恶性肿瘤晚期,且已全身转移。
陈作兵知道,在医疗技术日趋发达的今天,即使是恶性肿瘤晚期病人,往往也能在各种治疗手段下生存一年左右。对于父亲的病,同事亲友们提出了化疗、放疗、热疗等一系列方案。但老人了解了自己的病情后说,我不愿意看着儿女奔波劳累,不愿意自己像其他患者那样……
陈作兵得知老人的想法后召开了家庭会议。父亲问化疗、放疗可延长多少时间?陈作兵说不一定,效果好也许几个月。父亲又问得花多少钱,对人体有什么不好?陈作兵说,全部公费,副作用是脱发、无力、胃口不好……第二天早上,父亲决定了,想和母亲回老家去,过几天清静日子。
听说父亲要放弃治疗,陈作兵的哥哥姐姐都表示反对,认为放弃治疗会被人骂为不孝。陈作兵摇摇头说,在明知无法治愈的情况下,不遵从老人意愿,才是真正的不孝。
2011年7月,陈作兵开车把老父亲和母亲送回老家。母亲陪伴着父亲,吃些最喜欢吃的东西,做着最喜欢做的事……
2012年3月22日,老人平静地离去。
2012年5月初,有媒体将陈作兵写在网上的医生手记发表在微博上,这是一份追忆父亲放弃过度治疗的经历。让陈作兵没有想到,随后引发了一场争议。支持者说这是理性的选择;反对者说这有违传统的孝悌文化;还有人打电话质疑:“连老父亲都不肯抢救,你还当个什么医生?”陈作兵曾一次次阐释着自己的见解,但后来,他决定选择沉默。
“尊严死”:
没有统一标准和法律保障
医学专家称,面对癌症,多数患者都要走这样一条路:先手术,然后化疗,不行再放疗,接着转入中医治疗。毋庸置疑,人们对治疗投入了太多情感和期望,无非是想与患者多一些相处的时日。然而,不惜一切代价抢救其实是一个痛苦的过程,对于一些晚期癌症患者来说,没有任何积极意义,一番折腾之后,患者反而会极端痛苦地离开这个世界。
那么,在生命末期,到底有没有一种途径,让患者自己选择离开的方式?比如说,以自然和有尊严的方式离开世界?如果不能,生命的尊严又是什么?
鲁迅先生在《父亲的病》中曾经写道:听说中国的孝子们,一到将要“罪孽深重祸延父母”的时候,就买几斤人参,煎汤灌下去,希望父母多喘几天气,即使半天也好。我的一位教医学的先生却教给我医生的职务道:可医的应该给他医治,不可医的应该给他死得没有痛苦……
2013年6月,北京生前预嘱推广协会正式成立,在北京市卫生局主管下开展业务。该协会通过让人签署“生前预嘱”文件,从而帮助人们有尊严地走向生命终点,实现“尊严死”。“尊严死”并不等同于“安乐死”,并不提前结束人的生命,而是在尊重个人意愿的前提下,不延长自然的生命。病人也可以选择用各种医疗手段延长生命,重点是出于个人意愿。这项工作其实早在7年前就已启动。
那么,“生前预嘱”到底有多大可执行性?郑州人民医院一位负责人称,医生一旦遇到病情不可逆的患者,他们会和家属反复沟通,很多病人会在医患沟通记录上签字,表示生命最后一刻,拒绝任何有创抢救措施(气管插管、心脏按压等)。但即使这样,一旦病人真正出现心脏骤停,还需要和家属再次沟通。有些治疗就是为了满足家属的要求,走过场,造成病人花钱受罪,医院浪费人力物力,还过度消耗了国家医保资金。有关方面统计,人一生的医药费,最后时刻占全部费用的7成以上。
“尊严死”的背后,其实牵涉了文化、伦理、法律、医疗等太多问题。所以,对于选择自然死亡的患者,医生无法终止他们的生命,他们的结局,就是戴着氧气罩一直到离去。医疗界人士称,我们倡导生前预嘱,其实根本也是要给患者更多尊严,为他们离世时减轻更多痛苦。要让大家更理性地面对死亡,死亡教育必不可少。在台湾,死亡教育是医学生的必修课,课程的目的是让这些未来的医生更从容面对生死,同时,要学会如何和病人沟通。内地也急需补上这一课,否则“尊严死”根本没有推广的根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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