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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人日报 2013年11月04日 星期一

缝隙里的写作

李明亮
《工人日报》(2013年11月04日 06版)

创作感言:

一个写作者,当他开始写作的时候,可能有意无意已与这个世界达成妥协——他瞻前顾后,甚至可能把真实的自我隐藏得滴水不漏,我想,纵使他有再高妙的文字功夫,亦难得佳作。

我以为,一个真正的作家,要敢于把自己最隐秘的内心袒露出来,要用力把这个世界最深、最暗、裹得最紧的褶皱抖搂出来,放在阳光下,让晴朗的风为它擦洗。

漫画 赵春青

1999年8月,我背起一个发白的牛仔包,告别四年的“孩子王”生涯,坐了30多个小时的火车,来到深圳这座灼热的城市。

经老乡介绍,我很快在石岩镇一大型台资企业做技术员(也就是机修),每天架模、换模、修机,白天8个钟不算,晚上从6点至少加班到11点,下班打卡已是第二天已成寻常事。上班犹如上战场,半天时间都难得一次上厕所的机会,就是有机会去,也是一路小跑。人整天又累又困总是想睡觉,经常是下班回宿舍,见着床就一倒,马上就睡着了。一双似乎已被油污浸入皮肤、永远也洗不干净的手差不多每天都会有一次新伤,特别是手背,常常是昨天的一处破皮还未结痂,今天又有一个地方流出鲜血……幸好姐姐和我同在一厂,每天满是油污的衣服都是她不声不响地拿去洗净叠好放在我的床头。一个难得的星期天晚上,我趴在床上,一口气写下100多行的打油诗《加班、加班、再加班!》。

从石岩离职后,我来到宝安“另谋高就”,和一老乡合租了一间只可放一张两层铁架床的单房,白天外出找工作,下午四五点钟吃个两元钱的快餐后回来,便哪儿也不去了,光着膀子趴在床上一门心思“舞文弄墨”。对门过道的一个床位上住着一对野鸳鸯,两人都20来岁,男的两只手臂都纹了刺目的龙,女的凹凸玲珑,面目亦佳,白天在那里躺着和男人比长短,晚上十来点钟便不见了踪影,只到天快亮才敲门回来。白天二人睡累了,便面对面坐在床上抽烟,那女的抽一会儿便咳嗽起来,越咳越剧烈,但她天天照样抽、照样咳,也从未听那男的说什么。我再也按捺不住自己的秃笔,写了一首《抽烟的少女》,和其他几首诗一起寄给了《飞霞》杂志,参加“千禧新诗大展赛”,后来这首小诗获得大赛的二等奖(一等奖空缺)。因未找到合适的工作,一个月后我踏上了回乡的列车,在没有老乡和朋友相随的路上,我的内心愉悦而充实,因为在我的背包里有厚厚的一叠手写稿和我相伴。

2000年3月,我又南下应聘进宝安西乡一港资电子厂做仓管员,当时心里一阵窃喜:一直听说做仓管较轻松,我不是贪图安逸之人,我只想少加点班,有点时间的缝隙属于自己。谁知进厂不久,恰遇搬仓,又要迎接ISO检查,每天晚上至少加班到23:30以后……几次大劫终于挨过,从7月初,一般晚上只加班到9:30。每天晚上加班一结束,我总是力争前三名打了卡,便跨上自行车一阵猛踩回到宿舍,抓起底裤和桶就直奔冲凉房,若是稍有耽搁,下班的大部队一起杀回来,想冲凉不知要排队到猴年马月。差不多每天都是我第一个冲凉,不是急着去拍拖,也不是急着扑克麻将、出街闲逛,而是想让自己多一点时间做一个“爬格子的动物”。

入住宿舍时,许多人都抢着睡下床,我却找了个没人要的上床,因为上床较高,外侧用纸皮竖起挡住,在里面很安静且少骚扰。冲完凉,爬上摇摇晃晃、吱呀作响的铁架床,拉上布帘、打开风扇、插亮灯泡、拿出纸笔,便把肚皮压在凉席上开始了我的“夜生活”。上床来已是10点,为了保证第二天上班走路不飘、眼皮不耷、舌头不大,我提醒自己到零点就要睡觉了。就是这一点有限时间,有时候遇到什么事还要额外支出。说出来不怕别人笑话,为了多挤一点时间,我的衣服大多一星期才洗一次,里面的底裤、外面的工衣,我都备有数件,平日一般只换不洗,到了星期天不加班来个大结局,全部搞定。上班时,我就尽快做好工作,别人在那里打情骂俏、海阔天空的时候,我便见缝插针在空白的存仓表上“奋笔疾书”,当然,同时还要做好保密工作,写一行用收货报表遮一行,再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一有风吹草动立即“收兵”或用报表将写的覆盖好,正襟危坐,变成认真工作状。有时主管大人穿着球鞋从身边走过,我却正投入角色之中,猛然惊醒,只见投来疑惑的目光,我便在心里为自己开脱道:我该做的事都做了,别人在那里互相放电、摆龙门阵都可以,我在这里写几个字,无声无息又不招惹谁,不行吗?“偷写”的机会毕竟有限且零碎,我就写诗歌和短文,做事时想到的“绝妙好辞”,闪过的精彩断章,酝酿多时只待一吐为快的打工心声,一遇点滴空闲时间便赶忙记下,等有机会再写几句,晚上下班便把那张纸揣在兜里带回宿舍继续写或修改誊定。

隔壁轰鸣的机器

将睡眠撬开一道裂缝

困顿依然摸黑行走

抽一支烟吧,就一支

让烟尘淹没黑发

体味时间化为灰烬的快感

2003年3月,我漂泊到浙东沿海的台州,应聘进入一家以水晶为原材料的光电企业。这首名为《每天两顿饭一支烟》的小诗(节选)就是我做研磨工时写的,是当时生活的真实写照。

在这里工作几个月后,我被提升为班组长,后又让我到办公室做文秘,继而负责薪酬核算兼编企业杂志。在这家公司工作了三年之后,也就是公司上市的前夕,我递交了辞职申请书。虽然公司领导执意挽留,但我去意已决。我跟要好的同事打比方说:就像一些森林公园一样,开放久了需要关闭一段时间,让其休养生息。我希望自己在一直忙碌而辛勤的打工路上“空白”一段时间,好好休息一下,读读书充充电,写作,思考。

年复一年的打工生活让我渐渐厌倦。2011年5月,我从这家即将上市的企业离职,与几位作家朋友携手,于7月份成立了台州首家文化原创公司——台州人峰文化传播有限公司,尝试为文化事业和当前社会的文化需求尽一份绵薄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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