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跟随55岁的师敬瑞师傅翻越黄河大桥上23度空中钢索坡,50米高空体验吊车司机每天的步步惊心——
【人物点击】翻越钢索坡

一
2012年12月24日,师敬瑞操作着熟悉的吊机,把最后一片钢梁架好,位于山东东营境内的德大铁路黄河特大桥顺利合龙。
55岁的师敬瑞不由得长叹了口气,“终于结束了。”
这一句“结束了”,意味深长。既代表着这个挑战他吊机操作极限的工程基本结束,也意味着他34年职业生涯的最后一次吊机操作安全完成。
“我可以踏实地退休了。”师敬瑞说。
事实上,从严格的退休日期算,师敬瑞早在2012年7月就已经可以离职回家了。但那时候施工还在紧张进行中,这也是有史以来他面临的难度最大、挑战最多的项目。承建德大铁路黄河特大桥的中铁一局桥梁公司,正面临着人手极度紧缺的困境,只有5个人两班倒日夜施工不停的吊机班,离了谁都不行。没人来通知师敬瑞“你该退休了”,他自己心里盘算来盘算去,还是把要求退休离职的话咽了回去,“一切等工程结束了再说吧。”
此时,整整3年,师敬瑞没回过陕西老家了;整整3年,他没见过儿子了。
“我们这行都这样,也没办法,大家都一样。”师敬瑞走在距地面50多米高的桥梁钢索上,刚下过雪,一边沿着高低不平积雪结冰的钢索小心翼翼地前行,一边嘱咐跟在身后的记者小心。
脚下的路,是师敬瑞每天上班的“天桥”。这是一个宽1.2米的桥梁钢索坡型平面,中间一条未化的积雪带绵延伸展,让这个处于50多米高空的“天桥”湿滑难行。不用探身,只需眼角的余光,一眼便能看到桥下滔滔黄河水奔流不息,第一次上这么高空的记者,瞬间便有了眩晕的感觉。
“您每天都要这样走到吊机那儿吗?”记者跟在师敬瑞身后问,说着脚下便一滑,幸好手抓着两边晃晃悠悠临时焊接的螺纹钢护栏才没摔倒。
“是啊,每天上班都要走这么一趟,要比别人早出发至少半小时。”师敬瑞在一个小坡前停下来转身对记者说,“咱们就到这儿吧,这个坡是这座桥最大的坡度,有23度,特别难爬,今天刚下过雪,太滑了,实在是太危险了。”
“没关系,咱们试试,要是我实在上不去,咱们就折返,不冒险。”记者坚持着。
从20多分钟前记者和师敬瑞从桥面爬上桥顶钢索开始,他便一直说着危险,劝记者下桥。
“危险,您不是每天都走也没事吗?!走吧。”记者不服气。
二
师敬瑞说的危险,不单单是因为它高,也不是因为它只是一个稍大于两肩距离的钢索,稍有不慎,没有保护锁的人不小心摔倒便很可能跌落黄河,更因为夏天的烈日,冬天的大风,还有几个小山一样需要艰难翻越的钢索尖顶,如遇雨雪天,湿滑的钢索路面再难走,也没第二个人可以帮他一把。
这是一座在距离黄河入海口最近、跨度最大的铁路钢结构桥梁。大桥全长8.1公里,共有214个墩台,造型结构为具有弧形尖顶的M型连续钢梁,远看呈飞燕展翅之势。师敬瑞的吊车,就架在一米一米延展向前的钢梁顶端。正是他和他的班组成员,将一片一片钢梁、工具、铆钉从地面吊起,严丝合缝地准确吊装在计划位置,让地面施工人员进行铆接作业,让大桥从两端逐渐靠拢。
所以,和其他工人相比,他要早早出门,独自多走这一段“天桥”到达吊车,才能不影响地面工人施工作业。
一个工班12个小时,师敬瑞上去一趟就要待足这么长时间,直到下个排班的工友上来接替。有时候,该下班了,但外面的风太大,别说从钢索上一点点走回去,就是刚出吊车室,大风就能把人顶回来。没人能上来,师敬瑞也下不去,就一个人在驾驶室里呆着。大风刮着,外面的吊具吱吱呀呀响,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驾驶室也在晃,恐惧也会瞬间袭上心头,但很快又必须打消这样的念头……有一次,因为风太大,下不来,他一个人困在吊车上整整一天一夜,除了偶尔给熟人打个电话,说上两句,就只能死守在空中飘摇不停的吊车里,等着风停。“给老婆打电话吗?”记者问,“噢,那个不能打。”师敬瑞回答,眼神里闪过一丝嗔怪。
到了夏天,烈日当空,再热也不敢多喝水,因为在上面不能上厕所。“你得忍着,必须忍着。”有人就是忍不了,忍不了恐惧,忍不了艰苦的作业环境,跟着师敬瑞学了几个月便甩手不干了。
上白班时,师敬瑞走在钢索上,常常身后红日升空;上夜班时,没有灯的钢索上,只有空旷的天幕依稀星光照亮儿。
“走在这么高的钢索上,是不是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风景?”记者问。
“最熟悉的地方没有风景。”师敬瑞的回答有点哲学味道,说着话,在23度坡前,他用脚反复地踩着试探着钢面滑度,一下一下都没成功,最后,他终于找到一个点,双手抓着左右两边细细的螺纹钢栏杆,跃上小尖顶。
轮到记者了。恰巧这段坡道有一米多没有积雪,没办法依赖雪的涩度增加脚底摩擦系数。一下又一下,和师敬瑞一样,记者艰难地寻找那个可以支撑的点。
“回去吧,这个坡太难爬了。”师敬瑞在尖顶上喊话。
“您要是也像这样爬不上去,也会回去然后整个工地停工吗?”记者站稳了问。
“那不会,只有风大到吊车自动锁定停机不能施工,否则,不会因为我过不去而停工的。”师敬瑞回答。
“那我再试一次吧。”记者放弃了用脚寻找着力点,索性双手死死地抓着颤悠悠的螺纹钢护栏,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才凭借胳膊的力量把身体拖上了那不到2米长的23度坡顶。
三
这个23度的坡,估计师敬瑞这辈子都不会忘了。
以往架桥的时候,吊车也会随着施工进度在钢索上一点点前行,“但以往都是水平的钢索,这次是M型的,吊车要过6个这样的尖顶,谁也没让设备翻过这种顶,你看,人都翻着困难,别说那么大的设备机器翻了,想着都悬得慌。”
论证的时候,师敬瑞和吊车厂家的技术人员以及工地技术人员一道开会,他一言不发坐在一边听着别人讨论,究竟怎么让吊车平台翻越尖顶。一次一次设计、论证、推翻、再设计、再论证,没人问过“师师傅,你觉得行不行”或者向他保证“放心,设备肯定能安全通过”,但师敬瑞这个具体操作的人,心里一点一点有了底。
“技术人员都挺认真的,我也听明白了原理,我相信,肯定没问题。”师敬瑞对桥梁公司的技术人员一百个放心。
师敬瑞清楚地记得,2012年4月底,架梁吊机跨越第一个尖顶时,足足用了7天时间,可谓步步惊心。
“每次只向前挪50厘米,大家都非常谨慎。”那7天,师敬瑞小心翼翼操作,但他知道,一定会成功的。
四
翻越这个23度的高空钢索坡,记者可能这辈子也不会忘了。
站在坡顶,回头看来路,不知什么时候,项目部一个年轻小伙子跟了上来,到了这个坡前,因为没戴手套,天气实在太冷,手抓不住螺纹钢栏杆,怎么都爬不上来,只好作罢。
吊机平台就在眼前了,它以13.4米宽的钢桥两个边跨为支撑受力点,犹如体操运动员的两条腿劈跨在双杠上。脚下,黄水汤汤,两台架梁吊机悬空在黄河上空。
终于到达目的地时,记者看了一下时间,整整用了半小时,才走过这段200多米的“天桥”。
“这么难,为什么您可以退休的时候,还在坚持呢?”站在吊机平台上,眼前一片开阔,记者终于轻松下来,但一路上抓着护栏的胳膊却不由自主地不停发抖。
“施工那么紧张,人手那么缺,开不了口啊。”师敬瑞说,“这不是也坚持下来了,这座桥马上就合龙了,我的任务也圆满完成了。”
放弃有时候很容易,就像那个师敬瑞半途而废的徒弟一样,而有时候放弃却异常艰难。当你可以放弃的时候而不放弃,默默地坚持下来,像师敬瑞这样的工人,在中国成千上万个铁路建设工地上,应该还有很多。
正是这些最普通的工人,用他们的坚持,在一寸一寸地延展着这个国家的前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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