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老人
前年冬至前后的几日里,或许生物钟失调的缘故,总是醒得很早。一天,睁眼观望窗户只觉天刚蒙蒙亮,估摸着为凌晨时分吧。静听,除了卧室墙壁上有节奏的钟表滴答声和远处马路上不时的汽车呜鸣声之外,楼下大院内还传来有节奏的“沙……沙……”的扫院声,心想着清洁工已经开始作业了。自己不以为然、也不以为怪,因为这是物业公司雇佣的临时工人,如今城市下岗者或农民工进城找点类似的活计属于十分正常和幸运的事情。
洗漱完毕,差一刻7点,实感无聊,看电视又恐惹妻儿麻烦或讨厌,莫如早些步行去机关读报,于是轻声带门下楼。
楼层越来越低,扫地声愈来愈响。没有灯光的大院内孤单的仅清洁工一人,正躬腰“呼啦……呼啦……”地清扫,弹起的灰尘始终将他团团地包围,朦胧中微曲的身影慢慢地向前挪步。随着扫帚的起落,碎纸片、塑料袋等杂物纷纷翻滚着积向一侧,身后不断多出一遛一遛的空地来。大约距离一米左右时,清洁工觉察到有人经过,赶忙停下活儿,依附扫帚站立起来,微微张嘴喘着雾气道“起这么早”。我没有应声,反射性地抬手紧捂口鼻,生怕被沾附上那些肮脏的东西,退缩至楼道单元门口,心思灰尘落定后再走不晚。
清洁工50岁上下,体形消瘦,略带驼背,发白的蓝色的卡上衣,袖管口和肘部已经磨得碎碎缕缕,以至里层的棉衣都可看得到,一顶深蓝陈旧的鸭舌帽随便扣在头顶上,鬓发黑白相间、长而凌乱,须眉的地方覆严了白色的晨霜,额纹显眼且深刻,面色黝里泛紫,目光忧郁而迟钝,粗糙的手指像并排的竹节,裸露的青筋似怒胀的蚯蚓……“穷人苦命啊”,我不禁自语。
大院依然地寂静,十几辆小车仍旧停放在那里。天渐渐地亮了起来,楼层的少数住户也已明灯,大院越发显得整洁干净。清洁工开始推着车逐个清理楼口垃圾道,动作很是娴熟,先将易拉罐、硬纸片拣拾出来分别装在不同的编织袋内,其余的统统用铁锨铲在车厢中,然后倒至院外大马路旁的垃圾堆存点。独剩我居的单元了!感到惊奇和怪异,是否因为没有搭理“他”的原因呢?自己努力寻找着答案与解释。
已经7点25分了,干脆看个明白,乘7点50分的班车去机关吧!他最后来到自己站着的楼口,朝我尽量咧着嘴角,隐约夹杂些歉疚的语气说:“不好意思,这么迟还没打扫完”。此刻,大多数的司机下楼点火预热发动机,用掸子拂去车子表面的浮尘,一溜烟驶出大院;送孩子上学的家长,边走边给孩子扎紧围巾,匆匆地从身旁路过……谁都没有特别在意“他”的举动,大概他们同我一样想着理所应当、或者觉得习以为常——这是物业公司的责任,也忘却了昨日回家时大院的模样。大院清洁了、热闹了,新的一天开始了……我终于明白了。
望着老人,我没有询问他的年龄、身世和家庭,双手从口袋里掏出香烟连盒给老人,“师傅,拿去吧。”对视之间,老人浑浊的眼裂眯缝得更小了、厚实的口唇张得更大了、曲折的额纹嵌刻得更深了,而自己麻木发僵的躯体仿佛稍感暖和舒展,急忙着追赶班车去了。
时隔多月,我没有再早起过床、没有再见过老人。尽管自己背离农村生活、沉溺于都市十几年,骨子里吃苦耐劳、艰苦拼搏的习性也还或多或少遗留了些,然而那天清晨的境遇始终萦绕在我的脑际,不能拭去,也不想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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