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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人日报 2012年12月10日 星期一

梦里总有一口幽静的菜窖

西风
《工人日报》(2012年12月10日 06版)

菜窖是神秘的,昏暗的,潮湿的。它就像一个小小的城堡,隐蔽在大地的里面。只是在这样的城堡里,潜伏的不是人,而是不会说话的白菜、萝卜、土豆和大葱。可能还有别的什么,但因为年代的久远,我实在记不清楚了。但菜窖的模样,还有菜窖里神秘的气息,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

到了秋天,农家房前屋后的菜园里,那曾经葱笼繁荣的景象,就被荒芜取代了。这个时候,父亲总会忙里偷闲,用铁锹在房前的菜园中央,挖一口很深的菜窖。秋光朗照的午后,父亲挥动着铁锹,身上的汗一点点地渗出来,但父亲并没有歇息,他打算在日落之前挖好菜窖。不知挖了多少锹的土,也不知流了多少汗水,那口菜窖终于在夜幕四合的时分成了。父亲擦拭着满头热汗,欢喜地跳了进去。菜窖几乎吞没了父亲,他费了好大的力气,才从里面爬出来,然后掸了掸身上的泥土,回屋吃晚饭去了。父亲的身后,只是一个形如菜窖的大坑,因为没有加盖,到了夜晚,如水的月光就泻了进去,一看,全然一大土坑。

第二天加盖后就不一样了。父亲在深坑的上方搭了几根木棒,然后铺上一层厚厚的高粱秸,再然后呢?就在上面铺上泥土,这样不再神秘的土坑就开始神秘起来。在留有一个出口的地方,放下了一个梯子,从这个梯子爬进去,就可以体验到别有洞天的滋味了。过不了几天,这里又成了菜蔬的新家。它们将在这里安睡,继续做着秋天还没有做完的绿梦。那安静幽深的菜窖,就在北方寒冷的冬日里,贮存着点点绿意与春色。当白菜、萝卜和土豆被父母搬了进去,洞口就堆上了柴禾。过不了多久,天气就会寒冷下来,所以这是给菜蔬保暖必需采取的措施,否则冻坏了里面的蔬菜,漫长的冬日里就只有啃咸菜的份儿了。

天儿就真的寒下来了,一场又一场的鹅毛大雪,把空旷的原野遮盖得严严实实。放眼望去,房前的菜地一片银白,像是铺了一层柔软的棉被。菜窖稍稍的突兀,几根翘起的高粱秸,身子顽强地从雪地里探出,几只饥饿的麻雀,站在上面不停地鸣叫。

在这样寒冷的时光里,一想到菜窖里那些绿油油的冬菜,心里头就充满了无尽的暖意。所以当母亲做饭时,不用她召唤,我就快步向菜窖飞奔而去。挪开洞口的柴禾,顺着梯子小心翼翼地进到菜窖里。昏暗潮湿的里面,还有一丝丝蔬菜清香的味道。在这样封闭幽静的环境里,我少年的心生起了莫名的快意,还有一点恐惧。这使我想起电影《地道战》,还有祖父讲的那个有惊无险的发生在1940年冬天的故事。一群荷枪实弹的日本鬼子进村烧杀抢掠,幸好祖父一家及时躲进菜窖,侥幸避过一场劫难……当我抱着大白菜从菜窖里出来的时候,母亲已经等不及了,她说你咋这么磨蹭?我笑而不语,因为我无法说清喜欢菜窖的理由。

我记得有一年的冬天,我趁父母不备,一个人偷偷地溜进菜窖里。我燃上一根蜡烛,坐在一堆松软的柴草上看巴金的《家》。眼睛倦了,目光就从书页上移开,看那些酣睡中的萝卜白菜,一双手轻轻触摸洞穴周围湿润的泥土,泥土的芬芳就这样缓缓地渗进我的肺腑,我的记忆。那是一个快乐而温馨的冬日,一个做梦的乡村少年躲藏在安静的菜窖里,像他身边的菜蔬一样,憧憬着那无边无际的绿。

当漫漫的冬日一点点地滑过去,贮藏在菜窖里的蔬菜就快吃完了,温暖的春天正在一步一步的向村庄走来。这个时候菜窖就完成了使命,它被父亲用铁锹填平,又成为菜园的一部分。在废弃的菜窖上面,又将长满郁郁葱葱的青菜……

许多年后,远离故土的我一直大惑不解,我为何如此痴迷地眷恋着菜窖?是因为那是思想的洞穴?还是我梦想起飞的地方?我说不清楚,那可能是透视大地的一扇窗户吧,躲藏在它潮湿、丰富的灵魂里面,一颗稚嫩的心总该希冀一些什么,就像现在,我幽深的梦里总有一口幽静的菜窖,菜窖里总有一双乡村少年星星般闪烁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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